“距离新安还有多远?”

    滚滚铁骑洪流中,张冲倚马问身边的蒙沮。

    蒙沮是泰山军的老人了,从张冲入泰山就一直为他的选锋游奕,之后更是掌飞军外军,权势显赫,就是门下的那些个公相都对其人忌惮三分。

    无他,自古搞情报工作的就是这样让人背寒。

    其实按道理蒙沮所在的飞军自从改组后,其原先的选锋游奕功能已经被单纯拆分下方到各个军了,所以这一次蒙沮是以情报主官的身份随军的。

    但即便如此,蒙沮也是负责传递本军和京都各军的联系,将如今洛水两岸的战场对峙情报送到张冲这里。至于什么距离新安有多远了,本不该蒙沮来回答。

    但张冲问了,蒙沮也竟然毫不犹豫就答了出来。他非常确定道:

    “距离新安还有二十里。”

    张冲没有问其他,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坡脚下的骑从洪流,烟尘仆仆不能掩其疲惫。

    于是张冲对边上的郭祖下令:

    “传我令,各军原地休息。”

    郭祖得令,带着横撞将们就去追赶各军主将。

    很快,疾行的队伍放慢了马速,然后烟尘散下,各军开始下步牵马到涧水边饮水。

    八千人,万余战马,对着涧水畅饮,一时间感觉涧水都干了几分。

    这边各部在饮水用干粮,蔡确也端着份肉干快步走到了张冲那边。

    王上正和那些突骑大将在说话。

    等蔡确走近时,正好听到王上说道:

    “你们汇报的情报我知道了,各部状态还是可以的。看来我泰山军突骑不愧是我柱石,但依旧不可懈怠。纵然击破汉军,我军还要继续东进到京都,在那里才是真正的决战。”

    一众突骑大将纷纷点头,意识到苦战还刚刚开始。

    此时张冲看蔡确上来,手里还端着肉干,就道:

    “将肉干先发下去,我们边吃边说。”

    蔡确点头,然后马超、庞德这些横装将赶忙上前帮忙分发着肉干。

    此时,张冲找到一块石头,随后坐下,然后李虎等十余名突骑大将也立即就地坐着,没有席子,盘着腿围着张冲。

    张冲先是将最近的一系列战事做了一个总结:

    “战前我将绕后突袭这件事还是想简单了,没想到这崤函道是这么难走。所以这些日子大伙随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最后的结果是非常顺利的。”

    “我们先是成功渡过大河,又击溃了西面的段军,然后一路奔行东进,到现在距离敌军已经只有二十里了。再往前走,敌军布置的哨骑就会发现我们。所以我让各军先做休息,并将你们几个喊了过来,就是要听听你们对这一仗有什么打算。”

    先是李虎、徐晃、马武这些人,他们纷纷表示各军士气昂扬,一定为王上歼灭新安城下的敌军。

    张冲对众将的请战不置可否,随后他问了身边的法正,嘱咐道:

    “法君,一会大军还要再休息两个时辰,你后面带着横撞将的吏士去将各军的草料和战马点检一番,我要做到心中有数。”

    法正点头,对这个任务并不觉得有多难。

    虽然只有两个时辰,但横撞将的这些吏士都受到过一些基础的算学,而各军那边也有少量的文吏,所以问题不大。

    另外一方面,法正也知道大军从陕县离开时,特意补充了大量的辎重草料,所以大军在后勤补给上是不缺的,他猜王上关心这个,肯定是京都那边发生了变故,所以要加速回援京都。

    而果然,张冲说完这个事后,就沉吟道:

    “刚刚外军背旗那边接到了京都那边的消息,于禁那边被发现了,然后军师那边已经让他带着中护军回师京都了。换言之,最后的决战就是洛水边,而现在有一点要担心。”

    说到这里,张冲沉默了一下,但还是将目前的战场态势全部说出。

    “从目前来看,袁绍和袁术那边已经合兵,军力几乎达到十二万之多。而我军目前在京都一线的在七万,但因为各军骑兵都被我抽调过来了,所以没办法做到战场遮拦,只能在壁垒的掩护下与敌军夹洛水对峙。也就是说,缺乏骑军的本军已经丧失了战场主动权,我们要尽快打完这仗。”

    这下子众骑将都听明白了张冲的意思,神色也不再轻松了。

    毕竟饶是谁面对个十二万大军都难免慌几分。

    张冲将这最重要的事说完后,就对一边的蒙沮道:

    “阿沮,你将赵云那边的情况和大伙说一下,让他们对新安那边的情况有个数。”

    蒙沮点了点头,然后就将准备好的新安地区舆图分发给李虎等人。

    这份舆图不仅描绘了新安附近的山川河流,还将郭汜所部营建的壁垒位置勾勒得清清楚楚。

    李虎他们就着手中这份详细的舆图认真听蒙沮说。

    蒙沮讲道:

    “赵军主这一次打得非常漂亮,可以说不仅成功吸引到了郭汜和刘备,更是将他们二人全部牵制到了新安城下。但赵军主说自己用的疑兵之计并不能拖多久,他倒是不担心敌军会攻打新安城,而是担心这些人会顺着防御漏洞逃去京都。”

    说着蒙沮给众人指了舆图上的一个位置,他道:

    “那里是前朝的函谷关所在,虽然在两京之战中,此关已经被废弃。但那里依旧是锁钥所在,而现在这里就被郭汜军作为了粮秣重点,其军倒是继续扎营在八陡山脚下。所以这一次咱们突袭,必然要防备敌军两个方向的突围。一个就是向西退入这函谷旧关,一个就是向东冲入八陡山。”

    在其他骑将们都还在思考的时候,张冲补充了一句:

    “所以在这里我们就要分兵,我需要有一部带兵涉渡到涧水南岸,然后直插到旧关那里堵住郭汜和刘备的退路。”

    他看着在场众将,坦诚说道:

    “从这里涧水西岸到关门,大概有二十里山路,这地方宽度不过二三丈,通道蜿蜒崎岖,两侧绝壁陡起,峰岩林立,地势险恶,所以风险不小的。”

    而张冲说完后,这些大将们也在思考,并没有人站出来接这个任务。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怕危险,而是他们明白这一分兵到南面,那很可能就错过了后面的京都大战了,而那是什么级别的战事?

    可以这么说,随着天下局势越来越明朗,他们这些人很清楚,再往后想要有那么庞大的战事是非常难的了。

    而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军将,想要再往上或者和同侪拉开距离,打什么小战役是没多大用处的,非得有这种双方几十万大军会战的局面才能立下大功。

    这就是和小池子养不出蛟龙是一个道理。

    这些人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没有人主动揽这个事。

    张冲一开始见这些人迟疑还以为他们怕了,但转念一想就琢磨过来了,

    所以张冲又补充了一句:

    “完成此功者,可算上下之功。”

    此话一出,还在其他几个人犹豫的时候,严纲就站了出来,他抱拳道:

    “王上,这个任务我来做,必不使敌军退入旧关。”

    张冲点了点头,再一次环视众人:

    “等打完京都这一战,中原可定,到时候再这般大规模动用骑军的机会就不多了,到时候各位都要到地方上作战了。我本意是想和众弟兄们喝一顿的,但现在是战前,这顿酒我留着和你们喝庆功酒。今个就喝水。”

    说着,张冲举起了水袋,然后率先痛饮,而那边李虎等人也纷纷举起水袋,仰头豪迈,一饮而尽。

    李虎这些人明白王上的意思。

    确实,以后如果不是要打北面草原,那他们这些骑将再如这般立下赫赫武功的机会是不多了。

    这不是说以后不用骑兵了,而是说以后没他们这个级别的骑将用武的机会了,因为再想上万骑军作战是不现实的。

    一方面以后遇到的敌军大多数聚集在江淮,那地方水网交叉,又热,适合的是水军和步军。另外一方面就是骑军的大规模集中花费太大了。

    就拿这一次动兵八千突骑来说,光一日所耗费的草料就需要一千多石,而他们出发以来,所费怕也不下两万石了。

    而同样的耗费,可以供养四万大军了。

    所以哪里有地方能一下子供应这么庞大的消耗?他们这一次不是从陕县弄了大批粮草,他们现在还要挨饿。

    而打完京都这一仗,后面是什么情况呢?王上刚刚就说了,那就是一个狂飙阶段。

    在歼灭了天下大部分的抵抗势力后,泰山军实际上已经没有敌人了,而这个阶段就是要狂飙突进,要乘胜追击。

    到时候远离了根据地,粮秣供应只能依赖于地方。但那些被袁绍等诸侯搜刮后的中原哪还能供应多少?

    而不用精粮喂养,那中原各地又没有那么大的草场能放养这等规模的战马。

    所以到时候,一军了不起就是配个五百一千骑的,而军又是最大的方面单位了,他们这些突骑大将,哪个不是将五千骑军的规制?

    也正是对外来有这样清晰的认识,这些骑将们明白往后立大功的机会不多了,所以也愈发珍惜这一次机会。

    以水代酒,众人一番畅饮,很快二个时辰过去了,在日头稍降的时候,先是严纲带千骑南渡涧水,然后各军号角并发,向着那最后的二十里奇袭狂奔。

    ……

    在奔行的路上,李虎正皱眉思考,边上的李镕见族兄回来后就皱眉,有心解烦:

    “兄长,何事这么烦心?”

    听了这话,李虎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张冲和他们这些人的话说了一遍,最后感叹道:

    “这仗好好打吧,以后的机会不多了。”

    李镕听了李虎的转述,笑道:

    “族兄,这有什么烦恼的?以我看,王上现在是有优势,以为天下豪杰此战后都要伏首。所以才如此想,如果真后面有大敌,难道有这么多骑兵还不用吗?”

    李虎有点不明白李镕的意思,斜眼睛道:

    “你懂什么?骑军什么耗费,步军什么耗费?咱们一个突骑所费能当五步,以前在平原地区厮杀,我们一骑能当十步,所以养骑军当然划算。但后面到了南方,咱们能飞过河流?到时候,骑兵吃的多,杀的少,如何还有大用?”

    但李镕却不同意这个观念:

    “族兄,中原地区就是再穷也不得咱们这万骑?江淮地区就是再水网交错,容不得我们万骑驰骋?归根还是咱们王上太有德了,太将那些中原人当回事了。要我来弄,别说万骑了,再来万骑也能养。”

    李虎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李镕说的对。

    其实他有时候也劝过张冲,那就是做事不能太有底线了,不然人家没底线你做事条条框框的,你不是纯吃亏吗?

    他也明白王上要名声,但这东西不就是拿来就用吗?战时就得讲非常手段,等打完仗了,再让老百姓休养生息不就行了?

    他就觉得有句话很对:

    “你要是想打败恶人,那你就要比恶人还要恶。”

    而且事后再让那些操刀笔的再涂抹涂抹,这天下还不是歌功颂德?

    这世界归根到底还是,赢了才是正义啊。

    但这些话他只是和张冲隐约提过,在看到王上有自己的一套观念后,他就不再多说了。

    价值观的事情,谁说了都没用。

    就在李虎这边怅然的时候,前头奔来十几骑,领头的正是他的骑将毌丘兴。

    李虎眼锐,一眼就看到毌丘兴的马脖子上挂着几颗血淋淋的脑袋,应是汉军哨骑。

    果然,毌丘兴驭着战马急停,然后在李虎边上绕了两圈才将战马控制,接着就道:

    “军主,刚刚杀了一队贼骑,一个都没漏掉。但这波哨骑只要一刻不回去,敌军必然会发觉出事了。咱们要不要再快点?”

    李虎看了一下天光,见大日已经要落到西面后,当即下令:

    “给后面的李辅传个消息,然后全军以疾行速度冲锋,不要留任何马力。”

    包括毌丘兴在内的一众军将,纷纷抱拳:

    “喏。”

    此时新安道上,数千骑军刮起的烟尘简直像一团沙尘暴,遮天蔽日迫向前方的汉军。

    郭汜、刘备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