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老戴一见自己就扣了一顶能吓死人的帽子,但对这顶帽子,张安平直接无视。

    这一次他确实是冲动行事了,但冲动之前,他也做好了准备。

    国军的军纪确实太差了,他要以这件事为引子,想办法在国军内部掀起一股【正军纪】的风潮。

    诚然,他知道这样的举动是螳臂当车,知道是杯水车薪,因为国民党从根子上就烂着,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更不会出现力挽狂澜的结果。

    但知道结果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

    哪怕是无用功,哪怕是杯水车薪,哪怕是一声的呐喊后就消弭于无形,总能让有志之士看看、总能让国军内部刮起一道风,哪怕这道风一闪而过,但在庞大的国军群体中,总能有那么一丝一毫的震慑吧?

    起码……能让一丁点的百姓少受一点苦难,当这个“一丁点”的对象是四万万五千万同胞的时候、当这个基数是数以百万计的国军的时候,总归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吧?

    所以张安平去做了,且面对三战区的高官,也顽固的固执了己见、招惹了对方的不快。

    所以,面对老戴见面后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扣下来的高帽子,张安平摊手:

    “您说是就是呗。”

    老戴反倒是被这句话顶的不知道怎么说了,军统数万成员中,不管对谁说一句“你这是给共党”出头,谁都得在第一时间自证清白。

    面对显得顽固的外甥、面对怼的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外甥,老戴阴森道:

    “真以为我不敢拿这个治你的罪?”

    “我知道您敢——可是,”张安平收起了平时面对老戴时候的疲懒和小辈胡闹之势,郑重的看着老戴:

    “如果正军纪就跟‘替共党出头’联系到一起的话,这腐烂的军纪,还有人敢正吗?”

    “徐百川,忠救军总指挥,军统少将,他不敢正!哪怕是一帮痞子奸淫了他管理的战俘营,他也不敢去正军纪,因为他怕这一顶帽子扣下来!”

    “一个堂堂国军少将、军统少将,因为忌惮这个,就得使手段,用捧杀的方式惯着一群痞子,让他们肆无忌惮到足以用其他借口去砍的地步!”

    张安平深呼吸一口气:“简简单单一个正军纪的行为,为什么要跟虚无缥缈的‘替共党’出头联系到一起?如果我们连自己人都不相信,那我们能信任谁?”

    张安平将徐百川“卖”了。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徐百川是故意为之,但不管徐百川是不是故意为之,144师那帮被张安平毙掉的兵,是活该被杀。

    现在的问题在于张安平要扩大事端,借着这个由头要大规模的正军纪,这恰恰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说一个残酷的事实,从七七事变开始全面抗战后,贫穷的中国在军费上的投入并不低,负担在中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身上的负担,很重很重。

    但是,国军什么都缺。

    除了战争的损耗外,人祸居功甚伟。

    但“什么都缺”这个借口,也是各军队在驻地用尽方式搜刮、向地方下达各种摊派的最大理由。

    战争中的中国百姓,承担着令人惊惧的税负,当这些税负转换为军费、军姿的时候,却不能全额的进入军队、未全额进入军队的军费、军姿,进入了军队后,也不会足额的下派。

    各级长官的上下其手、各种关系户的你一口我一口,将本部足额的军费、军姿,再一次狠刮一遍,然后才会到士兵们的手中。

    然后,他们就以各种手段在驻地内进行搜刮,美其名曰:

    一切为了抗战!

    但……真的就是为了抗战吗?

    所以,张安平要正军纪——要用144师做“鸡”杀给其他猴子看。

    还是那句话,尽管是杯水车薪,尽管无用,但做了,总会有一丁点的百姓受益。

    而不做,则什么都没有!

    面对外甥突然间的反问,老戴沉默了一阵后,反问:“如果不是信任你,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大放厥辞吗?”

    “什么叫大放厥词?”张安平倔强道:“国军的军纪现在如何了您是管情报的心里难道没数吗?”

    “最严重的河南,汤和‘蝗’并列。甚至在他们眼中,日本鬼子都要好于国军——您能说他们都是汉奸吗?”

    “比起一战区来说,三战区是好些,可军纪就是拴在野马身上的套索,这个套索一旦松了,野马将不知所踪!现在不管,等以后再来一句顾和‘黄’并列吗?”

    “住口!”老戴黑着脸打断张安平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诽谤国军高级军官!你想死吗?”

    张安平撇了撇嘴:“我也就是和您说说。”

    老戴被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张安平不答,放缓语气说道:

    “表舅,我知道您对这些事情觉得无能为力,但是,您是领袖的耳目啊!不管您觉得是否多无力,但作为眼睛、耳朵,您做过努力吗?”

    “呵——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老戴皮笑肉不笑的说完后整个人阴冷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挺忙,想让我肩上的负担减一减?”

    “军统,已经是其他人的眼中钉了,他们巴不得我犯错,你想让我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吗?”

    张安平目不转睛的看着老戴:“您只能是孤臣,也只能做孤臣,要是所有人都觉得您好,那您觉得那位还信得过你吗?军统,就只能对领袖负责!”

    张安平的话让老戴愣了许久。

    抗战爆发后,随着军统的壮大,老戴遍观历史后得出经验:

    做大的特务机构负责人,很难善终。

    于是,他开始长袖善舞。

    当初张安平要跟孔家杠,他一力反对,甚至亲自去孔家服软;

    他结交宋家,结交各路诸侯,尽量做到你好我好大家好。

    就如河南的“水汤蝗”,这样的情报他收了一筐,甚至都私下说过汤之害甚大,可是,他却选择了当一个睁眼瞎。

    张安平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自己,可能长袖善舞的同时,确实忽略了自己这重身份最重要的特点啊!

    但很快他就让自己从思考中挣脱,冷视着张安平,他哼道:

    “你还不是军统局长!少操这份闲心——你就说你现在怎么办?今天敢开枪打伤堂堂国军上校,那明天呢?”

    张安平露出狠色:“要不是怕不好收场,他想开枪的时候,我就毙了他!”

    “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军统少将,他一杂牌军的上校,敢拿枪指我?他算老几!”

    老戴无语,但心中倒是有了底,臭小子虽然依然是犟种,但比起在淞沪会战的时候,会“悠着点”了。

    虽然硬怼战区长官的事太不理智了,但他的出发点确实也是好的。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反省!”

    老戴拉着脸:“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说罢,老戴不再理会张安平转身离开。

    在出去以后,老戴轻轻念叨:

    “唐明昭,唐明昭……”

    他的目光中逐渐带上杀气。

    就像张安平说的那样,战俘营归我军统管了,你144师的兵吃雄心豹子胆了过来瞎胡闹?

    胡闹了不说,还接连堵门三次,你144师什么东西?

    【徐百川做事终究是没有安平的魄力啊!瞻前顾后!】

    老戴在心中给出了评价——但如果徐百川真的像张安平一样毙了这帮混蛋,老戴的评价怕不是这个了!

    此时被软禁的张安平,却露出一抹笑意。

    老戴动心了。

    他大概是没听进去自己的所有话,但他一定会借这件事向大队长表明心迹的。

    ……

    老戴本来打算跟张安平一道回重庆的——表妹堵了他不少回,被烦的无可奈何的他,确实也想让自己这个“倒霉”外甥回家过个团圆年。

    但目前的情况看,是不可能了。

    所以他自己直接乘坐飞机回了重庆。

    回到重庆后的第一时间,老戴便整理了军统收集到各部军纪败坏的情报,在第一时间跑到侍从室进行汇报。

    但跟张安平想的不一样,老戴的突破口或者说是“小报告”的重点,不是国军军纪败坏,而是杂牌军——地方军军纪败坏。

    嗯,在老戴的报告中,中央军的军纪还行,反倒是地方军,军纪败坏、遗祸地方。

    他太了解大队长了,如果说整个国军军纪败坏,大队长绝对不会理会。

    可要是说地方军军纪败坏,大队长一定非常乐意掀起一股“正军纪”的风潮。

    事实果然如老戴所料,他汇报了地方军目无军纪的种种情报后,大队长立马怒火中烧,并向老戴下令:

    “军统以后要重点正一正地方军的军纪!不能让他们祸害百姓!”

    这句话的重点,当然不是“不能让他们祸害百姓”,而是正一正地方军的军纪——八路军、新四军是大队长的心腹之患,可地方军阀又岂能不是他的心腹之患?

    只不过他不能做的明显而已。

    戴春风现在给他送来了刀子,这刀子他要是不用,岂能对得起“内行外行”这句话?

    至于张安平被囚禁的事,老戴压根就没提,只是简单的汇报了一下他打算将“党国虎贲”调回重庆的打算,大队长没有横加干涉,只是笑着说:

    “重庆现在日谍横行,小家伙在上海做得那么好,来了重庆以后,我也就放心了!”

    ……

    在老戴去重庆的第二天,也就是张安平被软禁的第二天,第三战区这边便将张安平释放了——不放不行,侍从室直接来电报了,询问【张将军】如何了,第三战区能干嘛?

    赶紧放人!

    于此同时,一则任命也抵达了第三战区。

    任命徐百川为第三战区军法执行监部执行总监。

    (可以理解为军法处。)

    “徐总监,老祖宗说得好啊,祸兮福所倚啊!你这是摇身一变从战俘营头子成军法处老大了。”

    张安平笑嘻嘻的看着还没有领到任命状的徐百川,言语中尽是打趣。

    徐百川一脸无奈道:“屁!老子的忠救军总指挥没了!这是福兮祸所伏!”

    “放心吧,忠救军总指挥还是你的——”张安平神秘莫测的笑了笑,随即道:“这次得给你送几口白锅了。”

    “白锅?”徐百川愣了,心说我他吗听过黑锅,白锅什么鬼?

    “‘替共党出头’这顶帽子送你呗,接下来还有‘同情共党’的帽子,你都得戴一戴。”

    徐百川哭笑不得:“你就给我丢黑锅吧。”

    两人笑着说了一通后,张安平正色道:

    “我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接下来的戏就该你唱了——没问题吧?”

    从张安平要将144师的那帮人带去144师部的时候,徐百川就知道张安平是别有目的,否则绝对是当场击毙。

    最后的结果果然如他所想,张安平成功让自己谋取了【军法执行监部】负责人的职务,那接下来自然是正军纪了。

    “没问题。”徐百川郑重应是:“我会从144师开始,好好正一正军纪!”

    “不要怕杀人,杀一个渣子少几户受苦的百姓。”张安平叮嘱:“也不要怕挑起矛盾——以后忠救军的兵员补充,优先给军纪良好的部队,不要管到底是中央军还是地方军!”

    虽然徐百川刚刚还在说自己丢了忠救军总指挥的位置,但忠救军只要不进行权力清洗、军官清洗,他和张安平依然是说了算,可要是进行了权力的清洗,那忠救军……还是忠救军吗?

    所以张安平才大言不惭的这般说。

    “嗯,反正万事有你顶着。”

    ……

    再次回到战俘营的张安平,心绪万千。

    自己明明是根红苗正的共产党党员,结果绞尽脑汁的为国军卖命,当奖,当奖啊!

    自己明明是根红苗正的共产党党员,结果成了国军中看押共产党最多的军官,这找谁说理去?

    嗯,徐百川成了总监后,战俘营这一块,自然是张安平明目张胆的负责了。

    接下来该怎么操作,那还不是他随心所欲?

    啧!

    暗暗开怀的张安平,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临时指挥部先搬过来,一边等待老岑的电报,一边着手在战俘营进行分区。

    他好歹要在明面上做点事嘛。

    分区的准备还没有结束,他等待的电报终于来了。

    老岑和钱大姐提供了一份名单,除了需要保护的专家组外,还有多名重要的干部都需要保护。

    快速的消化着这份名单的同时,张安平的思绪却飞到了上海。

    他很想揪着老岑的衣襟问一问:

    既然是你负责发报、提供名单的,为什么上面没有嫂子?

    他幽幽叹了口气,知道老岑是担心自己做得越多越容易出事,可是,他是怎么忍住在名单上不添加柴莹这两个字的?

    于公,柴莹涉及到的机密,足以让她进入保护名单——仅仅是二号情报组家属这个身份,就足以了!

    于私,她是老岑的妻子,是自己的嫂子,自己和老岑铁打的友谊,这点私货又算什么?

    可老岑,却在电报中连一丁点的暗示都没有!

    张安平不禁想起皖南事变发生时自己见老岑的画面,那时候老岑就欲言又止……

    “真的是一个‘蠢人’啊!”

    他幽幽的骂了一句,随即将整个名单吞了个干干净净。

    而与此同时,正式上任了第三战区军法执行监部总监的徐百川,也将他的刀不出意外的砍向了144师。

    这一刀砍下去,砍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雳。

    ……

    一帮被关禁闭的大头兵,在惴惴不安的度过了几天后,得到了一个让他们心寒的消息——是外面的兄弟托人送来的。

    【被你们揍过的那俩军统少将,一个在前天,跑到144师师部门口,亲手枪毙了14个144师的官兵。

    另一个……另一个他出任军法执行监部的总监了,兄弟们,保重啊!】

    一群人面面相觑,觉得未来一片的死灰。

    一直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出来,一直到他们成为解放战士,他们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

    那俩少将,怎么就没有找他们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