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空闻顿时身形一颤,软软跌倒。

    慧能见状大惊,忙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扶住空闻,满脸忧色道:“主持,您、您这是怎么了?”

    “孽障!孽障!慈云这个孽障,害人不浅,他这是要断了寺庙的活路啊······”

    空闻浑身颤抖,声音沙哑,连声斥责慈云。

    心中犹如五味瓶打翻,愤怒、不甘、懊恼、憎恶、焦躁等情绪一股脑儿蹦出,又掺杂在一起······那味怪异的几乎将他撕裂了。

    财不露白。

    普通人露财,尚且怕被贼惦记,何况是他们这些清净修行的僧人?

    寺庙露财,事情忒大。

    信徒们一旦得知寺庙竟有这么多钱,他们心中对神明的那份虔诚与慷慨就会大打折扣。

    继而会心生疑惑:这样倾力施舍是对还是错?

    那些曾经一掷千金的大檀越,以后怕是会横眉冷对了。

    他们很可能会觉得,曾经的慷慨是落到局中的肥猪,被宰了还得说一声阿弥陀佛。

    而且,寺庙有钱的事实泄露给官府,以后就如被饿狼盯上,然后小刀慢火炖肉,榨不干净停手才怪。

    他不是守财奴,也能看清楚形势,但钱不能捐得这么直白。

    这不是捐钱,这是取死之道。

    大相国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活生生把其他寺庙踩在脚下,成就了大相国寺不可一世的威名,也成就了慈云如日中天的清誉。

    从此天下第一寺一枝独秀,凌驾于云端之上。

    其余寺庙黯然失色,成为其陪衬,以后稍有不慎,必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哎!

    早知是今日这般结果,这件得罪天下僧人的事,我空闻第一个就干了。

    至少能换来一件御赐紫衣。

    闻空缓了一口气,悲戚道:“寻诚大师,如今局势,我们如何善后?”

    都是道行高深的老狐狸,谁能不明白闻空话中意思。

    作死还是顺从,现在就必须选择。

    “阿弥陀佛,救苦济难,乃我佛门弟子本分。众生皆苦,我等更应秉持佛法,以慈悲之心,济世度人······以老衲之见,诸位还是以慈云法师为榜样,慷慨解囊,救国救民······”

    寻诚大师双手合十,劝解众僧应认清形势,顺应潮流,共渡难关。

    “大师说得简单,您可知这些财物乃我寺僧人省吃俭用积攒而来。把几代人的辛苦慷慨解囊,寺内僧众的生活又将如何维持?难道要逼迫僧众舍弃清修,全都出去化缘吗?那样一来,我们的修行岂不是在走下坡路?”

    闻空还是不服气,强自辩解。

    “对啊!那点财物,寺内自给自足还嫌不足,哪有余钱救济他人?”

    “贫僧觉得官府此举理亏,出家人清心寡欲,生活困苦,本就够惨了,还要在僧人身上榨汁?这、这也太无道了······”

    “阿弥陀佛,大师请慎言!再若这么下去,沙门恐怕要获罪于天。”

    寻诚忙截断牢骚,劝诫与警示道,“大宋佛教自英宗陛下起,逐渐兴盛,如今已经历三朝官家的庇护与扶持,可谓仁至义尽。正因如此,才有我们如今相对安稳、快乐的日子。”

    “请诸位铭记,若无三代官家恩典,沙门哪来今日的清净与安宁?更遑论继续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了。知恩要图报,否则朝廷有何必要支持沙门。”

    寻诚的话是告诫,更是警醒。

    “鬼樊楼存在历史很久了,就因为危害到大宋根基,官家一声令下,鬼樊楼灰飞烟灭。”

    寻诚大师的话如刀,直刺众人内心深处,“老衲忧虑一件事,尔等若不重识时局,恐将步鬼樊楼之后尘······诸位,细细考量,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寻诚已经把话挑明了。

    佛教的繁荣和发展,离不开朝廷的庇护与扶持。

    饮水思源,不忘挖井人。

    僧人要时刻铭记这份恩泽,否则就会有寺院被罢废的危险。

    而且,如今的寺庙,已有动摇朝廷根基的趋势。

    若任其自由发展,不加约束,必将走向灭亡。

    届时,被冠以披着袈裟的恶魔,僧人将千夫所指。

    官府清理僧人,比清剿鬼樊楼轻松数十倍。

    还上顺天意,下合民心。

    这样的未来,谁人愿意坦然承受?

    你们该醒醒了。

    寻诚这几句话如当头棒喝,震慑了众僧,也喝醒了他们。

    牢骚与不满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反思,重新审视自己的言行。

    “身为沙门中人,我们本应上行慈悲之道,下行济世之心。今观诸位,贪、嗔、痴三欲皆满,浑身上下铜臭味熏天,尔辈似这般修行,阿鼻地狱不远矣······”

    说完这句,寻诚大师选择了沉默。

    听不听在于你们,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

    是否能够醒悟,那便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话已至此。

    你们爱死不死,与我一个东瀛僧人何关。

    ······

    自大相国寺的慷慨捐献后,汴梁城内的各个寺庙反对声淡化,开始陆续为朝廷捐献钱财。

    只是热情被压制,响应度些许迟缓且不高。

    不久,道观中的牛鼻子也加入到捐献行列,僧侣们如同吃了死苍蝇一样难受。

    大宋阐道之争已久,若被道教比下去,阐教失势便得不偿失。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景教这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外来胡教,也加入这场捐献热潮。

    这一切,让僧人彻底坐不住了。

    这不是异常捐献,这是一次博弈,影响到信仰传承和动摇的博弈。

    僧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自己的信仰之基,正在被那外来的势力所毁。

    景教将他们的神明,包装成类似于佛教中的明王、法王。

    高喊着明泰法王保佑世人,手持怪诞的十字架,到处挖佛门的墙脚。

    如今,景教抓住了这个机会,用实际行动向世人展示他们神明的存在。

    景教开始大挖特挖,佛教徒自然要赢下这次较量。

    于是,汴梁未见一纸明确的捐款檄文,寺庙、道观却捐献成风,个个都是大手笔。

    这股风潮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连犹太教的寺庙也来凑热闹。

    不得不说,大宋海纳百川,对各类宗教很是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