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彻当然不知道有人准备同自己一较长短。
两间上房很快便收拾了出来,苏彻同陆柏一人一间。
墙面上摆着字画,桌上的香炉缓缓燃着檀香,街上行人的声音,外面歌女评弹的曲调悠悠入耳。
铁夫人倒是一副江湖儿女的豪迈样子,言谈举止之间好似双方之前的冲突皆是子虚乌有,完全是个幻觉。
“正好有几个班子借住几天,今晚便摆上筵席一来是请左公子品鉴一下,另外也算是在下一个小小的赔礼。”
这胖大妇人说得诚恳。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彻也就先应了下来。
不过能去才有鬼。
苏彻估计等到今日午时阴阳界大门一开,自己就要进入阴阳界中。
那时候只有鬼哭可听,什么曲子算是无福消受了。
“请公子带着贵属暂且安身,我便不再打扰了。”
铁夫人笑了笑告退而去,只留下苏彻与陆柏留在此间。
至于太公冲,这老鬼为了避嫌直接开溜了。
等人皆散了,陆柏从袖中抽出一张灵符,掌力一吐,那灵符闪过一道紫光。
这是阳和开明符。
南朝的富贵人家大多每日在庭院里悬挂这灵符,因为它有调理阴阳、增长灵韵的功效。
挂在院子里,家中不会遭逢瘟疫、也不会养育阴魂,便是花草树木都长得比别家好些。
行走江湖的人也会带着此符,因为它对于一应法力波动极为敏感,毕竟这灵符召来的阳和之气非常微弱,只要一受干扰,便能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一旦周围有人窥伺或者藏了什么暗招后手,这符一亮便能心有感应。
不是人人都像苏三一般有那鸱吻戒可以借蜃气遮掩行藏,龙行九天,蛇伏九地,大家各有各的办法。
“公子,这里恐怕……”
这一张灵符焚尽,周围一点阳和之气无有,倒是激发起层层幽气,耳边风声若隐若无犹如鬼哭。
“这小楼里用的应该是幻术。”
苏彻拉开一张椅子。
“这一桌一椅,周围陈设,甚至外面的那些活人,没准都是人家幻化出来的。”
陆柏了然。
他也不是第一天干缇骑的营生,虽然说是个狱卒干出来的,眼界和常识还是有的。
所谓幻术,在修行界中并不像道、佛、魔、妖等几家自成体系形成一门法统。
但确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应用之法,各宗在自家门户范围之内都有所涉猎。
幻术或者说幻法,并非是纯粹虚无缥缈一般的梦幻泡影。
其核心与本质,是将事物的本来面貌加以扭曲。
就好比某位书生夜宿荒郊野岭之中,却忽然撞见一处侯府正在夜宴。
珍馐百盘,美酒千盏,歌台舞榭之间燕燕莺莺,他应邀入席,推杯换盏之间不觉已醉,主人安排他入客房安歇,更有美婢侍寝。
良宵苦短,等到天光大亮,这才发现自己周围尽是古柏苍松,周围尽是石人翁仲,走向前去,这才发现此地原来是一处大墓。
此刻后背汗出如泉,耳边忽然响起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转头去看,却看苍松枝丫之间好似有一张白脸,当时的主人正揽着昨夜春风一度的美婢看着自己。
只是这景象一转而逝,他惊魂未定迈步开走,行不得几步便摔倒在地,原来是被一个半人高木俑绊倒。
他发怒之下正欲将这木俑摔碎,触手所及,却摸到一行小字。
“侯门见惯寻常事,莫使书生长相思”。
惊愧之下,这才知道自己昨夜与之春风一度的对象正是这木俑。
这便是那幕中主人所使的幻术,将古墓阴宅化为豪门侯府,殉葬木俑皆为童仆宾客,熙熙攘攘之间固然热闹非凡,可究其实质却是他自家的一幕独角戏。
当时夜宴上的珍馐百味确实都是龙肝凤髓,歌女舞姬也都是一般软玉温香。
前提是只要这幻术不消散。
可问题在于能够证得长生的修行人都如此稀少,能够证得一品地仙的茫茫万古又有几人?
至于能够同此方天地同生共灭的幻术又往何处寻?
这家悦来客栈必然是施展了幻术手段,若是苏彻肯花些时间,下些功夫,或许可以借这里看出更多的门道来。
既然整个客栈都是人家布下的术法体系内的一环,那自然是处处皆有法力波动。
窥伺?
根本就是在人家耳朵里说话。
“既然如此,”陆柏苦笑:“咱们岂不是正好落到了他们的夹袋里?”
“无妨,各有各的好处,有些话就是要他们听个真真切切。”
苏彻一声冷笑:“此番本宫的门下行走葬剑人在郭北县消失的莫名其妙,门中上下皆是震怒,这山阴郭北两地、玄山早就给人攻破,只有这个阴阳界嫌疑最大,定要他们给个交代。”
陆柏将这段话前前后后推演一番,左思右想才算是听了个明白。
这位苏理刑倒是天生的缇骑材料,这千面人的本领让陆柏为之咋舌。
这就演上了。
北邙鬼祖宫门下弟子,前来调查门下行走同时也是
其师父的葬剑人失踪之事。
时间地点人物全齐。
只要那位什么葬剑人此刻没有端坐在阴阳界之中,那就是万无一失。
嗯,天下这么大,那个什么葬剑人没那么巧就在阴阳界里吧?
陆柏大概明白了苏彻的意思,赶紧补充道。
“那咱们布在此地的暗子……”
既然从进药的公子变成了鬼祖宫的门下弟子,陆柏有些担心本来的行动。
阴阳界这里的事要不要上报给山阴县的庾赜庾中丞倒是小事。
御马监的冯不行冯公公要不要知会一声?
毕竟苏理刑来这郭北县的正事是调查金书大会,以及其背后隐约可见的北朝势力。
至于这阴阳界、鬼祖宫乃至其后阴阳法王等种种。
说句实话,跟苏理刑有关系,但没有多大关系。
更何况还有那位张叁以及那头牛。
虽然陆柏不知道苏理刑为什么要找这么个没啥修为的普通衙役参与此事。
不过既然对方是苏理刑的心腹,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是那头牛,真的能在这么精细的事情上起什么作用吗?
“先不要动。”
苏彻看了一眼陆柏。
“休息一下,等咱们从阴阳界里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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