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魔意透过景阳钟渗透进玉珏身形之中,他俊秀的脸上当即闪过一层幽暗。
武儒一脉的根基就在于浩然正气,其显化出的拳意纯净到了近乎霸道的程度,求诸于内而不假于外物。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武儒的身体本身就是最为克制天魔的一种存在。
天魔无形,武儒有体,天魔以他人欲念为生,武儒仰仗自身的浩然正气而存,这两个体系彼此背道而驰。
但是玉珏并非是纯粹的武儒。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也是类似当初「太平真君」一般的「造物」。
相较于青玉手那样的纯粹的武儒,他有着先天上的欠缺。
这欠缺曾经是某种「优点」,只是此刻已经暴露无遗。
苏彻这边隔岸观火,看得分明。
但可惜这位玉山长却是身在局中而毫无自觉。
玉珏在灵昧之道上的修持实在是差得太远。
他缺乏那种属于人所特有的「鲜明」,就好像是之前见过的青玉手,那位白鹿洞的武儒虽然身死,但是他的拳意,他的招法,都给苏彻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那是属于个人的「特质」,是一个人无法掩去的「本色」。
相较之下,这位山长反而差得太多了。
差到了苏彻不得不多想几分的程度。
也让苏彻意识到,自己最终的对手未必只是白鹿洞这么简单。
或者说,白鹿洞只不过是敌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伴随着自己的成长,敌人也不得不图穷匕见,身影越发清晰可见。
魔意不仅侵蚀着玉珏的身躯,同时也在改变着天庭之中的一切。
原本已经成型的火部众神眼眸之中幽光越来越深重,表情也带上了一丝狰狞猛恶。
一声咆哮。
荧惑仙君手中长戟带起一道赤色霓光将火德星君穿胸而过。火德星君手中赤虬怒舞,反过身咬中了正想咬住荧惑仙君脖颈的飞烟真君。
被困锁在这座仙府之中不知道多少年的天魔,本来就缺失的灵智早已化为虚无,只剩下那一股凶顽的残暴。
天庭与地狱,只不过是一瞬之隔。
此刻,整个地官仙府早已经被重重魔影所覆盖,维持仙府运转的动力终于流露出了本来面目。
而此刻的玉珏,则处在万千天魔的中心。
那狂暴而无法羁縻的凶猛魔意,循着已经成为天庭枢纽的景阳帝钟,向着他躯体之内不断地灌入。
不过片刻功夫,一道道幽魅的绿光在玉珏体内游走不定,他的双眸此刻也染上了一层凶暴。
入魔。
不过就是转瞬之间。
「救……救我……」
他望向不远处的苏彻,此刻能够在这万千天魔光影之中拯救他的,只有眼前的仇敌。
「白鹿洞多少弟子,如今一起遭难了。」
苏彻声音平静,似乎白鹿洞再不是自己的仇敌。
远处,此刻这地官仙府的各个角落,都有一道道天魔妄境生成,那是天魔狩猎白鹿洞弟子的结果。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即便是步虚层次都未必可以逃得生机,更何况那些还丹、通神层次的弟子?
白鹿洞进入地官仙府的弟子全数被天魔染化,其中有些已经成了天魔寄居的傀儡,他们的精元血气一道道送入天魔构成的妄境之中,沦为天魔的享筵。
苏彻手抚无铭长剑,身形飘忽,犹如一抹阴云,造化剑意组成了一道藩篱,将那些天魔的影子隔绝在外。
一旦有天魔妄图侵入,只要进入苏彻周身三里之内,
就会被剑意碾过化为一道轻烟。
身周三里,这就是苏彻如今所能达到的极限。
「救我……」
玉珏呻吟着。
无尽岁月里这座仙府之中所蓄积的魔念,如同洪水一般向着玉珏倾泻而来。
他那被人精心设计好的道基,近乎无缺的肉身,此刻都成了天魔口中的膏粱。
积蓄了万古的饥渴今日终于得以饱腹,那无穷的天魔又岂肯放弃?
在这天魔的盛宴之中,玉珏的内里渐渐被天魔蚕食一空,只剩下他的「外壳」,不过在勉力维持。
苏彻望着玉珏,眼中无悲无喜。
一切都是前尘定数,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这景阳帝钟,如果不是在这仙府之中,如果不是玉珏近乎无尽的索取地官仙府的力量。
他绝对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可是舍弃了这景阳帝钟,他又如何会是自己的对手?
环环相扣。
「你……你也逃不脱的。」
玉珏喘息着。
「这是为你设下的陷阱,你还不明白吗?只要进入这处仙府,那真灵位业图就是你永世的枷锁,虚空甬道一断,你永远不可能逃离血河界,你也永远不可能成就。」
他双瞳之中,魔意几乎侵蚀了一切,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明。
此刻,玉珏近乎遭遇魔染,魔意灌入之下,他已经成为这座仙府之中无穷天魔的奴役。
「你,永远,也,不可能……」
「我知道。」
苏彻望向玉
珏。
「你……」
「我不在乎。」
苏彻轻轻说道。他身形一动,飘向那被重重魔意浸染的景阳帝钟。
一道法力涌过,苏彻将自家的气机同景阳钟连在了一处。
呜咽……
景阳帝钟发出一声悲鸣,似乎是因为被苏彻抢夺,似乎又是因为这万千天魔的浸染。
「你要干什么?」
玉珏望向长空之上的苏彻。
苏彻的法力已经同景阳钟连在了一处,同时引来的还有万千天魔那浩瀚的魔意。
魔意入体,原本就已经在之前战斗中受创的身躯此刻更是染上了一层魔火。
然而苏彻也连上了景阳钟最深处的内核。
原来如此。
这件法宝已经失去了元灵,或许是当年上古之战太过惨烈,或者是后来生了什么变故,这件曾经孕育出元灵的法宝,已经失去了当年的灵性。
这件法宝的内层深处,只有一片虚无。
难怪会落入这等人手中,魔意浸染之下,苏彻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真元正在不断地流失……
面对地官仙府之中近乎无穷的天魔,即便是苏彻,也难以招架。
那种凶饿的魔意,当真是在自己的领域之外。
苏彻知道,自己走出的这一步并不明智。
景阳钟此刻已经成了天魔浸染整个仙府的核心,一旦接触,就等于是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胜局,走向一场九死一生的败局。
但是苏彻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因为心底有个念头催促着自己。
他不想让这景阳钟就此落寞,以无量天魔的侵袭为最终的一笔。
这个念头十分可笑。
明明上古天庭,五方五帝,都与自己无关。
甚至这一方天地,整个世界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过是个机缘巧合来到这里的过客。
那些不是
我的故事。
也不值得拿上自己的性命去拼一个可能。
但是苏彻还是做了。
因为既然是英雄豪杰,就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当年在上古天庭末路之时成道的法宝,不该在这天魔侵袭之下归于虚无。
存灵照影,给我起来。
苏彻将真灵位业图展开,将自身的精元血气一发燃烧。
既然要交付给天魔,倒不如送给这座天庭。
「我乃九幽司命真君,六天洞渊之主。」
苏彻挥剑,身后显化出一轮皓月。
「我今敕命……」
「九天应元普化天尊、勾陈上帝、太乙救苦大帝、南极长生真王……」
真灵位业图上,一个个名字闪过。
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影子,随着苏彻的真元血气消逝,渐渐出现在世间。
景阳帝钟发出一声悲鸣。
它内里最深处,即便化为虚无仍然未能消散的某些痕迹感应到了苏彻展现出的决绝。
这一点痕迹,正和它内里最深处的一点呼应着。
然而这呼应只有一瞬。
即便此刻有着若木作为根基,有着那浩瀚的法力作为协同,但是此刻苏彻本身的积累还是存在着极限。
根本不足以支持这样浩大的支出。
精元血气,在存灵照影之法与无穷天魔攻伐之下,也不过只能维持一瞬的光景。
只有一瞬。
景阳钟渐渐晦暗,那天魔的染化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千万年的演变,千万年的衍化,仙府与魔窟之间转化所积累的滔天魔意,绝对不容苏彻的干预。
即便是燃尽了精元血气也不能。
苏彻看着自己的手指,发丝已经转为苍白,肉身正在不断地走向枯槁。
精元血气燃尽,自己就真的只能变成一鬼了。
苏彻望向那景阳钟。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自己的出路。
苏彻长啸一声,压上了自己的一切。
太阴月宫之中。
那个萧索的影子望着苏彻。
真是个可笑的孩子。
虽然可笑,但是个好孩子。
就像他们当年,就像我当年。
太阴帝君伸出一支手指,一道微弱的力量穿过了那一层层的冰封,来到了苏彻身边。
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感应到了太阴帝君传来的力量,那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无远弗届的威能。
苏彻终于走出了最后一步。
「灵威仰、汁光纪、赤飚怒、白招拒、含枢纽……」
头戴冕旒,身穿衮服,一尊尊来自上古的身影,在这天地之间存续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
但已经足以引起整个天庭的共鸣。
这里是上古天庭的影子,绝非深沉魔域。
不错。
千万年的魔窟,也是千万年的仙府。
地官大帝留在这里,精心布置过的天庭体系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共鸣。
一砖一瓦,一寸一毫。
都在呼应着苏彻,都在相应着他召唤出来的影子。
景阳帝钟发出一声怒吼。
它
最深处那些亘古永存的东西终于被唤醒了。
一道萧索的影子忽然出现。
它轻轻捧过景阳帝钟,缓步走向苏彻面前,将景阳钟郑重地交付在苏彻手上。
「天魔已入兜率宫,然太上
道祖真意犹在,足见道祖垂怜,我界断不至于灭绝,陛下其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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