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苏良家中。

    书房内,烛光明亮。

    一袭红色薄纱裙的唐宛眉端着一盘栗子糕走到苏良面前,道:“今晚,真不睡了?”

    “嗯嗯,不睡了。”

    苏良将唐宛眉拉到怀中,朝着其白皙的额头吻了一下,道:“你快去歇息吧!”

    唐宛眉撇了撇嘴,勾住苏良的下巴。

    “那明早我给你做鱼羹,好不好?”

    说话间,唐宛眉将一块栗子糕喂到苏良嘴里。

    “好!”苏良一脸笑意,朝着唐宛眉白皙透亮的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唐宛眉甜甜一笑,朝着苏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方才离开书房。

    今晚,苏良准备坐在书房中,瞪眼到天亮。

    包拯教给他的第一个小技巧,名为:装悲苦。

    真诚很重要,但套路也不能少。

    赵祯心地仁善。

    苏良明早若顶着一双黑眼圈、面容憔悴地去见君,只需拿出那张小报,然后朝着那里一站。

    赵祯便能觉察出苏良的委屈。

    当即,苏良便开始思索,明日应该如何说,才能让赵祯完全相信自己无半分结私党之意。

    翌日,四更天。

    苏良望着铜镜,不由得大喜。

    神色萎靡,黑眼圈明显,俨然一副悲苦之色。

    他洗了把脸,然后喝了一碗温热的鱼羹,便奔向皇宫。

    今日无朝会。

    但在天亮时分,赵祯基本就坐在垂拱殿批阅奏疏了。

    半个时辰后,天微微亮。

    苏良已站在垂拱殿外等候多时。

    半盏茶后。

    苏良被召了进去。

    赵祯抬起头,看向苏良,不由得一愣。

    “苏良,朕观你脸色不太好,可是生病了?”赵祯关切地问道。

    苏良举起手中的小报,道:“禀官家,臣并未生病,只是昨日看到一张民间小报,上面的内容简直是要致臣于死地,臣无心睡眠,想与官家深聊一番。”

    一旁的内侍立即将小报呈递到赵祯面前。

    赵祯接过小报,认真阅读起来。

    稍倾,赵祯微微皱眉,朝着一旁的内侍道:“赐座!”

    此小报若是有别的臣子呈递到他面前。

    他必然会火冒三丈。

    因为上面对苏良结党的指控甚为具体详细,更何况前几日欧阳修、石介等人还出言夸赞了苏良。

    但苏良亲自呈递上来,再加上那一副憔悴的面容。

    让赵祯不由得觉得,此事可能是有内情的。

    当即,苏良坐了下来。

    “官家,小报所言,臣不愿过多辩解,辩解亦无用。今日,臣只想讲一讲臣对这两年新政之策的看法。”

    “首先,臣对范相公、富相公等变革者是充满敬意的,我大宋好男儿谁不想大宋强盛,谁不想让西夏称臣,谁不想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也是最初很多人支持变法改革的原因。但实际情况却是,我们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答手诏条陈十事》确为良策,但却没有完全考虑实际情况,事实已经证明,此变法之策乃是错误的!”

    苏良说完此话。

    一旁站着的内侍张茂则不由得猛地哆嗦了一下。

    赵祯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自去年九月,新政纲领《答手诏条陈十事》推行以来,反对者最多也就是弹劾范仲淹等人结私党、有造反之嫌、利用新政排除异己等。

    但无人敢说,新政已经失败了。

    因为新政是赵祯点头的。

    在他未曾宣布新政失败前,谁敢说这种反对朝廷总纲领的话语。

    但苏良不但说了,接下来他还有充足的理由。

    “臣得益于台谏官可翻阅各个衙门资料的权利,详细查阅了《答手诏条陈十事》的执行情况。臣发现,此策在执行中过急、过猛、过度,存在诸多问题,失败乃是必然。接下来,臣将从数個方面,以具体事例论述新政为何注定失败。”

    “其一,重疴不宜用猛药。改革变法最忌讳的便是急于求成,迫于一蹴而就,然而新政却欲想在一两年内变百年之局……”

    “其二,内耗严重,争论不止。改革者过于清高,保守派过于重利……

    其三,官员上下不能一心,难以做到上行下效。自改革吏治始,朝廷便未考虑地方官员的认知情况……”

    ……

    苏良几乎是一口气,将他看出的新政弊病结合一些事例,全都讲了出来。

    “臣相信,范相公、富相公等人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曾经的吕相、章相反对变法也是为了朝廷,只是认知不同、立场不同。臣以为,我朝仍需要变法变革,但须缓缓图之,而当下的新政已经被证实,是失败的。”

    赵祯听完,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好一句:我朝仍需变法,但须缓缓图之!”

    他对苏良的说法非常认可。

    在赵祯眼里,范仲淹、富弼等人就是好心办坏了事情。

    另外,改革派确实风头太劲,有结党嫌疑。

    自大宋立国以来,便将相权一分为三,中书、三司、枢密院三大衙门,政、财、兵完全分离。

    同时,负责监管的台谏官地位不断提高。

    便是为了遏制相权。

    可一旦呈结党之势,朝堂上全是一家之言,那将会极大地威胁到君权。

    这是赵祯所忌惮的。

    这时。

    苏良站起身来。

    “官家,臣做的所有事情,皆出自本心,至于结党,臣实在是欲辩无言。官家若有疑,臣请求离京外放!”

    这是包拯教给苏良的第二个小技巧:撂挑子。

    此技巧的关键在于:展现过自己的能力后,再撂挑子。

    听到此话。

    赵祯不由得笑了。

    他从不怀疑苏良的正直与真诚。

    只是因很多年轻官员空有一腔热血,听到范仲淹等人提出要富宋强兵,便脑子一热,疯狂支持。

    将任何反对者都当成奸臣,根本不知新政对朝廷内部的破坏。

    他才对苏良产生了些许怀疑。

    而现在。

    苏良将新政存在的各种缺陷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赵祯自然不再相信苏良是新政派的无脑吹。

    此小报上的内容,自然是守旧派担心改革派卷土重来,故而刻意来打压苏良。

    朝堂之事,赵祯的心里似明镜一般。

    怎会将这位敢言他人而不敢言的台谏官外放!

    他直接将小报一撕为二,然后看向苏良,道:“此种民间小报,为获利而胡说八道,朕自然是不相信的。”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他终于又逃脱一次结私党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