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

    进士科省试名单张贴于贡院前,共有五百三十七人登上金榜。

    同时,殿试将定在三月二十九日举行,为期一日,考诗、赋、论各一篇。

    在‘殿试者免黜落’的法令下,这意味着五百三十七人最差的也将是赐同进士出身。

    此等荣耀,已算得上光宗耀祖。

    若回家乡,必然是要骑马簪花、风光游街的。

    而当时在宣德楼前静坐的那一百多位太学生,仅有四人名列金榜。

    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无一人再敢闹事。

    汴京城内的很多富户,已经瞄上了那些未婚的准进士。

    有的甚至等不到殿试后的“榜下捉婿”,提前便带着芳龄二八的女儿以及厚厚的嫁妆礼单去客栈提亲了。

    没准就能撞上一甲头名了呢!

    这年头。

    所有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都盼望着能嫁给一个拥有进士出身的男子。

    而一些出身贫寒的男子也迫切地希望通过科举,取美妻,入富贵,飞黄腾达。

    ……

    这日晚。

    苏良与刘长耳约到一处茶馆包间内。

    刘长耳拿出一个布包袱,解开一抖,顿时二十多封信件掉落在桌子上。

    苏良忍不住惊叹道:“效率可以嘛!”

    刘长耳微微一笑。

    “不是我的那些线人效率高,而是很多底层的事儿,无人愿与你们这些有官身的人讲实话!”

    他拣出其中的两封,道:“这是目前得到的关于杨日严的所有信息,估计这两条信息会有用。”

    当即,苏良翻看起来。

    在浏览完其它信件后,他重点查看了那两封信件。

    第一封称,开封府左军巡院推司(推勘刑狱公事的胥吏)吕松,在吴育和何郯调查马洪被侵田案的前一日去职,理由为家母病重。实则其母身体健朗,吕松回老家蔡州后,迅速购置了三百亩良田,且在青楼中花天酒地。在其醉酒时,有人问其从哪搞来的泼天财富,他说了一句:此乃以一命换之,皆吾应得。

    第二封称,马洪状告的那位陈留县豪绅白文荣与杨日严之父有旧,曾在五年前,杨父七十大寿时,白文荣从汴京城请了一台戏班为杨父祝寿,并足足宰杀了一百只羊,此事传得乡里皆知。

    刘长耳见苏良看完了信件,道:“这个杨日严绝对有问题!有位与他有过接触的漕运商人称,他不甚贪财,但极爱面子,在开封府于他的面前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被扒掉一层皮!”

    “还有一名胥吏说,在开封府牢,杨日严完全就是一言堂,其话语完全凌驾于《宋刑统》之上,他的喜恶决定着一件案件的结果。他好大喜功,有些案件本是悬案,但他硬是罗织假证将其结案,以获得政绩与官声。”

    “你要觉得这些信息有用,接下来,我便命人深入查一查那吕松了!”

    大宋高官,贪墨者极少,因为俸禄甚高。

    但尸位素餐,好大喜功,喜欢享受被人恭维的官员却不在少数。

    “不用,不用查了,这些就足够了!”苏良摇了摇头。

    “够了?当下这些还够不成证据啊?”刘长耳疑惑道。

    苏良微微一笑,道:“接下来,朝廷会来查,不……不是朝廷,是官家会来查。”

    “胥吏百姓不一定配合官府,但一定不会和钱过不去。官家来查,没准儿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了!”

    刘长耳对当下的朝堂一直都有意见。

    而在底层查消息,确实是他所擅长的。

    刘长耳在汴京城的主业,本就是打听官场的花边新闻。

    其结识的胥吏颇多,而对于大多数胥吏而言,最难抵制的诱惑便是金钱。

    这些人虽然不敢出面作证,但却能告诉他一些真相。

    苏良依旧摇头。

    “若此事被我查出来,那就是打官家的脸了,必须让他亲自查!”

    当今官家,虽然听劝,擅于纳谏,但也极爱脸面。

    苏良若将事情真相全都调查出来,那如同打了赵祯的脸。

    赵祯允许自己打自己的脸,但要是别人打他的脸,他定然不悦。

    “好吧,听你的。”刘长耳点了点头。

    ……

    翌日,近午时,苏良奔向了垂拱殿。

    此刻,赵祯的心情正好。

    这届举子们的省试试卷令他甚是满意。

    此刻的他,正在筛选欧阳修等人所出的殿试题目,听到苏良请求觐见,便将其宣了进来。

    “官家,昨日,臣的线人告知臣了一些关于杨日严杨学士的信息,与前不久的马洪被侵田案亦有关联,臣听后,甚是惊诧,故而特来向官家汇报!”苏良拱手道。

    “马洪被侵田案还有问题?”赵祯直起腰来,道:“细细讲来!”

    台谏官在民间有线人,赵祯并不意外。

    因为这是台谏官风闻言事的其中一個渠道。

    此外,这些线人有时也可传播一些对朝廷有利的言论消息,整体来讲是有益处的。

    当即,苏良便将开封府左军巡院推司吕松骤得巨财,疑似杀马洪所得,马洪状告的陈留县豪绅白文荣与杨日严之父有旧,以及一些商人胥吏反映杨日严好大喜功,将悬案做成冤假错案结案的事情通通告知了赵祯。

    赵祯听完后,阴沉着脸色。

    “你……你的意思是,杨日严权知开封府这一年多来,所有的考绩都是做出来让朕看的,而今的开封府不是朝廷的开封府,而是他杨日严的开封府!”

    “吴育、何郯二人绝对不可能与他同流合污,为何一点问题都查不到?”赵祯问道。

    “杨日严精通律令,熟悉朝廷监察的各种方式,他若安排好所有的人证物证,那定然查不出来,臣恳请官家调动皇城司密查!”

    不同于开封府、大理寺查案,皇城司密查乃是可以用一些非常规手段的。

    苏良再次拱手。

    “官家,开封府乃我大宋中心,若出了问题,绝对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问题,若此次是臣的诬告,臣愿向杨学士请罪!”苏良非常认真地说道。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道:“你去和茂则通一下信息,此事全权交由皇城司,定一查到底。若真如伱所言,朕绝不姑息一人!”

    “是,官家!”苏良重重拱手。

    听到“绝不姑息”四字,苏良就放心了。

    很多案子,不是查不出,而是不愿查出,因为极有可能会一拽一大串,一挖一大窝。

    但此事若危及江山社稷,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