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凉风阵阵。

    州衙茶室内。

    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三人坐在一起。

    志同道合者,最喜彻夜长谈。

    苏良主动相约,司马光与王安石都甚是兴奋。

    三人本打算去州衙后的竹林中秉烛夜谈,品茶、赏竹、观月。

    聊至酣畅处,再写一首诗词或文章。

    定能成一段佳话。

    怎奈竹林内蚊虫实在太多,只能移到茶室中。

    三人闲聊数句后。

    苏良问道:“介甫、君实,在你们心中,齐州变法的目的是什么?”

    “为解决土地兼并导致的贫富差距问题寻找一条可行之路,使得天下无反民,百姓安!”王安石脱口而出。

    此乃是赵祯提出的要求。

    苏良微微摇头。

    司马光又说道:“令齐州成为天下人心向往之的富庶安定之地,使得天下各个州府,皆来习之。”

    苏良再次摇头。

    二人都疑惑地看向苏良。

    苏良喝下一口茶水,道:“二位所言,是官家认定的齐州变法目的,而非我们的目的。”

    “不一样吗?”二人疑惑地问道。

    苏良第三次摇头。

    “我先总述一下二位在齐州的变法之策,你们听一听有无问题?”

    王安石和司马光同时挺起腰来,二人对苏良向来倾佩敬重。

    “首先,行抑制土地兼并之策,根据田地数额设置不同税额,使得商人地主等富人阶级卖地,令佃户有田可种,减少剥削。同时,为避免富人生怨,为富人阶层降低商税,并提供各种利好政策,引得更多富人经商。”

    “其次,为避免佃户无钱买田以及天灾风险的侵扰,施行青苗法,以低息贷为佃户们降低风险。”

    “此套方法,对贫民佃户有利,对商人地主有利,对齐州的发展也有利。再加上兴科举,整顿吏治,开垦荒地等措施,又有朝廷的大力支持,只要没有战事和巨大的天灾,三年之后,齐州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对?”

    “确实是这个思路。”王安石说道。

    这个思路的最终形态,就是使得齐州有升府之资。

    苏良接着说道:“我相信,依照二位的能力,令齐州三年升府,令齐州成为天下人心向往之的理想之地,都没有问题。”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如此做,天下还是只有一个齐州,而难以出现更多的齐州,此外,抑制土地兼并只是变法的其中一环而非全部。”

    “恕我直言,我认为二位不是在齐州变法,而是在齐州当一个百姓拥护的父母官。这样的事情,我大宋有很多青年官员都能胜任。”

    此话一出,有点伤人自尊心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很多。

    没想到在苏良的眼里,平平无奇,所做之事竟然与变法不沾边。

    苏良正色道:“我认为,齐州变法的目的应该是以齐州之变,掘天下之变。”

    “唯有使得官家和多数朝臣生起全宋变法之心,让他们认为齐州的变法策略在全国施展定能强宋富宋,齐州变法才算成功,否则,皆是失败!”

    “二位虽身在齐州,但若把目光都放在齐州,所做之事便不是变法!”

    “二位作为齐州变法的主将,不仅仅需令齐州富庶,还要在这块土地上不断尝试,比如尝试青苗法在其他地方是否依然可以完整施行,在冗官问题没有解决的前提下施行青苗法,会不会因地方官员的怠政,导致百姓再次陷入债务中,以及如何为朝廷挣钱,如何为朝廷省钱,如何使得百姓富裕,如何使得官商免于勾结……”

    “齐州自自治始,便不是齐州,而是我们大宋的缩影……”

    此番话,一下子将二司马光和王安石镇住了。

    二人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此刻的二人,顿时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担。

    不过,他们觉得苏良所言甚是正确。

    如果齐州变法不能够引来全宋变法,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二位,莫要听信了我在朝堂上提出的‘先变一州,成则再变路,再成,则再变一国’的理论,那只是为了骗一骗那些守旧派们。”

    随即,苏良看着面色严肃的二人,面露笑容。

    “你们也别觉得只有伱们二人在扛着大宋朝前行,其实,在我眼中,从我将欧阳学士留在汴京城的那一刻,全宋变法便开始了!”

    “我在朝堂上的任务,就是将那些无用之臣赶出朝堂,赶不出便熬死他,此外向官家不断传输变法的益处,然后令贤臣归朝。”

    苏良所言的熬死之人,明显是夏竦;而贤臣,则是范仲淹、富弼等人。

    “二位试想一番,三年之后,或许根本用不了三年,二位手握多条令官家愿意尝试的变法之策,而范公、富公等变法之士尽皆归朝,我大宋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二位要做的,是我大宋变法的先锋官,你们蹚出的路,便是我大宋的变法之路!”

    王安石和司马光听完这席话,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忙站起身朝着苏良拱手。

    他们没想到苏良竟然有如此宏大的目标和布局。

    而苏良将内心压抑许久的想法倾诉给了志同道合之人,心情也不由得舒畅许多。

    自打他入京之后,便一直想着变法救宋。

    为的是没有靖康之耻,没有偏安一隅,没有后世人称呼的犬宋、大怂,没有后续几百年的那么多奴性文化与制度……

    “景明兄,今日之言,令介甫实感羞愧,真正为我大宋远谋者,唯景明兄耳,接下来,我知道该如何做了!”王安石郑重说道。

    司马光也感叹道:“而今,君实才知何为大丈夫之志,这三年,我知晓该朝着哪个方向拼命了!”

    ……

    在三人互换了许多想法后,最后聊起了范仲淹的《条陈十事》。

    《条陈十事》虽然失败,但对新法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

    一聊,三人便很难停下来。

    一直聊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苏良才紧急喊停,三人都不由得打起哈欠,各自去休息了。

    而此刻,房顶上还有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内侍张茂则,他看向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