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深夜。

    欧阳修府邸,书房内。

    欧阳修打量着眼前两幅装裱好的题字,喃喃道:“不应该啊,莫非景明忘却了?”

    这时,欧阳修之妻薛氏迈着莲步走了过来。

    “老爷,该歇息了!”

    欧阳修撇了撇嘴:“你先睡吧,为夫再想一想。”

    薛氏走到那两幅题字前,笑着说道:“你若真有心,就给人家送去,何必如此托大?”

    “托大?你夫君需托大吗?景明定然是一时没有想起,过几日,他定找我。我若主动送去,岂不是显得我欧阳修的题字不值钱?”

    欧阳修面前的两幅字。

    一幅写着:百家学院;一幅写着:奇人居。

    苏良的百家学院即将开建,开建之前,按照规矩,应先寻一名仕题字。

    欧阳修觉得苏良必然会找自己,故而提前便将这两幅字写好了。

    哪曾想。

    他都装裱好了,苏良还未开口求字。

    薛氏白眼道:“你呀你,总是改不了这个故作风雅,爱出风头的臭毛病!”

    “你忘了以前那些丢人的事情了?”

    “人家还未亡呢,就给人家写了墓志铭;有人出钱请你题字,你说人家拿铜臭侮辱你,将人家臭骂一顿。”

    “还有一次,你醉倒一家酒楼里,非要摘下人家的牌匾换成你的字,若不是人家认出了你,你都挨揍了!”

    ……

    薛氏不停地揭着欧阳修的短,如数家珍。

    若是有外人看到堂堂的天下文宗欧阳修被媳妇如此数落,估计能笑到过年。

    薛氏揭完短后,又道:“依我看,苏景明的才学并不弱于你,他没准儿自己题字了呢,或者有可能找包希仁、唐子方呢!”

    一听到苏良可能找包拯与唐介。

    欧阳修有些慌了。

    这二人虽然文采不如他,但人品与官风却比他好太多了。

    “那……那实在不行,明日我派人将这两幅字送去,就说……就说,我闲暇无事时写的。”欧阳修搓了搓手说道。

    若说专门为苏良所写,他觉得显得自己有些掉价。

    对文人而言,面子值千金。

    “不早了,睡吧,我的夫君,你怎么说都行!”薛氏搂着欧阳修的肩膀便朝外走去。

    她若不强行将欧阳修拉到寝室。

    欧阳修为此事可能还会再考虑半个时辰,甚至再重新写两幅字。

    ……

    翌日。

    苏良收到了欧阳修命仆人送来的两幅字。

    苏良是个聪明人,当即道:“哎呀,我本就想找欧阳学士来写的,哪曾想欧阳学士竟然早已预料到了……”

    客气话还是要说的。

    其实,苏良想让赵祯题字,不过已经被婉拒。

    当下退而求其次。

    用欧阳修的字,倒也算不错。

    ……

    这一日,阳光灿烂。

    汴京城北七十里处,距离大河故道约有五里的一处荒凉的高地上。

    苏良与曹佾站在上面,顿觉神清气爽。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啊!此处风水甚好,从那里再凿出一条道,便能通到官道,还是很方便的。”

    曹佾哭笑不得。

    “这……这哪里方便了,唯一的好处就是那群国子监的学子们肯定不愿来这里。”

    苏良微微一笑,他也知这里偏,但偏有偏的好处,在这里完全可以做一些别人难以知晓的事情,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苏良心中已有一个想法,但还在纠结中,故而肯定不能告诉曹佾。

    “景休兄,这次我将全程参与学院建筑的设计,但执行可能就要全交给你了,我建议在建造之初,你最好在这里先给自己盖一间茅屋。”

    “你要我……要我住下来?这里……焉能住人?”

    “那……要不我去向曹公说一说?”

    “我住,我能住!”曹佾拍着胸膛说道。

    他最怕的就是他叔父,而苏良恰好能捏住他的软肋。

    ……

    十月二十二日。

    天气渐渐转凉,汴京城一些富贵人家已生起了炭火。

    而此时,朝堂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忙碌起冬至的祭天祭祖大典了。

    今年乃是大礼年,外加皇子出生,必然尤为隆重。

    在这种祭祀的礼事方面,陈执中、丁度、夏竦三人乃是行家,苏良则是能后撤多远便多远,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种礼仪之事。

    同时,年关将近。

    也是一些官员磨勘迁秩的时候。

    这时。

    苏良上奏举荐监察御史里行周元为谏院左正言。

    周元考绩优秀,且在半年前便已满三年之期。

    若不是苏良表现太过优秀,他的“里行”二字在半年前就应去掉了。

    周元职官未变,变得虽是差遣,但无疑提了一阶。

    就在苏良以为周元必定能成为谏院左正言时,此奏疏竟然被中书否了。

    首相陈执中的理由是:循于常,非良谏。

    他建议周元外放,前往某州府任推官之职。

    苏良看到此话,当即就恼火了。

    他看过周元的所有奏疏与文章,若周元的表现都不足以成为谏院左正言。

    那当朝那些年轻的官员,没有几个有资格符合升迁的。

    中书此举,显然有猫腻。

    甚至有可能是因苏良的原因,而不愿将周元放到谏院。

    这一次,苏良并未前往政事堂论辩。

    他跑去翻阅了近些日子中书定下的可堪升迁的官员资料。

    一翻阅,苏良又有新发现。

    那些要升迁的官员比周元差远了。

    而后,他跑去了进奏院。

    让进奏院的笔吏将数名能够升迁的官员考绩与周元的考绩誊写在了一起,做成了四份文书。

    这四份文书,对比清晰,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出周元更优秀。

    而后,苏良将这四份文书分别交给了唐介、欧阳修、包拯,并呈递给了官家一本。

    一名官员,有无能力升迁,应该看得是能力。

    陈执中用六个字便堵死了周元的谏官之路,苏良自然不服气。

    正如苏良所料。

    唐介、欧阳修、包拯三人,纷纷上奏,质问中书此举到底算不算徇私。

    当赵祯看到苏良所呈递的对比文书时,不由得略显无奈。

    “唉,这个苏景明,并非中书不让周元升迁,是升迁这几人,确实需要照顾啊!”

    陈执中看到对比的文书后,淡淡一笑,道:“本相乃是顺着官家的心意做事,难不成还做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