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ˇ 掉队的老牛

清晨是冬日草原最寒冷的时刻 , 一切生物的热量都在夜晚耗尽 , 整个世界好像都陷在冰冻死寂之中 。

太阳初升 , 热量还蒙在晨雾里未能释放 。

四野白茫茫 , 畜群被夜雪覆盖 , 每一头牛 、 每一匹马都盖了层冷蓝色的雪霜 。 男人们终于从篝火边站起身 , 开始准备早餐 。 女人和孩子们也坐起身 , 慢慢适应被窗外的寒冷 。

林雪君转头便对上一双蓝汪汪的圆眼睦 , 半梦半醒中还以为是阿木古楞的督睛一一他也有一只眼是蓝色的一一玩笑惯了的本能伸手要去戳对方眼睛 , 立即换来愤的鸣咽 。

小狼崽正在舔自己的毛 , 林雪君的手指忽然靠近 , 它立即仰头大声吠 。

结果舌头忘记缩回去 , 吡牙大叫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 疼得呜咽吭叽 , 余光又注意到林雪君正望着自己 , 只得忍住了吭叽 , 委屈又气恼地扭身拿屁股对着林雪君 , 埋头在小被子里自闭 。

林雪君这才反应过来 , 那双蓝汪汪的眼睦是属于小狼崽 。

坐起身 , 她揉了揉眼普 , 队着小狼崽圆滚滚的屁股 , 和那条夹得太紧 , 几乎消失不见的小尾巴 。

她有狼了 …...

一只手伸到面前 , 林雪君挑眸看一眼 , 对上那只她熟悉的蓝色眼瞳 , 还有另一只泷咖色的 。

抓住阿木古楞再长大但还没开始变宽厚的手掌 , 借力站起身 。

帮忙将羊皮褥子卷成筒 , 奥都送的羊绒毯子则直接抖起来裹在身上 , 晨起的寒意瞬间被羊绒毯驱离 。

早上大家照旧吃硬馒泡奶茶 , 因为早饭是牧民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 , 是以庄珠扎布老阿爸还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大碗奶豆腐 , 大家一块块地分食 , 也吃得美激激 。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 今天早上吃的比昨天早上吃得好 , 人就会感到满足了 。

随队的蒙獒犬吃得跟人类一样 , 温水泡馒也吃得呱唧呱唧 。

小狼也得到了较好的待遇 , 大概因为母乳一直不足 , 小狼崽并不挑食 , 喝温水吃吸饱了糖水的软馒时 , 开心得一直发出幸福的暇音 。 它脑袋扎在食物中 , 吃得后肽起飞 , 要不是林雪君及时捏着它后颈将它搜起来 , 小狼崽险些把自己淹死在木碗里 。

在救过母狼 、 领养了母狼亲自送来的小狼崽后 , 转场的队伍再未遭遇过狼群 。

往西北方向走得越深 , 队伍就越靠近中俄和中蒙边境 , 转场队伍开始三三两两地遇到从边境线外跑过来的黄羊群 。

黄羊是草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 , 连草原狼想要狩猎它们都不容易 , 但它们却害怕牧人的口口和草原干里马背上的优秀套马手 。

大家珍惜子 - 弹 , 不愿开枪射猎黄羊 , 便在与黄羊遭遇时 , 在不影响队伍行进的情况下 , 追出几位好骑手 , 举着套马追黄羊 。

林雪君骑马坠在畜群尾 , 看着他们呼吼着飞骋在雪原上 , 像随时会长出翅膀飞起来般 。 当他们行走在地上时 , 看起来总是有些木讷 , 可一旦骑马奔驰 , 却忽然变得那样耀眼 。

林雪君目光时而追随几乎是站在马镗上 、 屁股完全悬空的塔米尔 ; 时而锁住夹着马肚子完全侧过身体 、 上半身与地面平行了去套黄羊的乌力吉大哥 ; 时而又凝住在马背上最为灵巧 , 时而身体向左倒去 , 时而站在马镂上 , 时而身体后仰像是要躺在马背上一样的阿木古楞 …...

看着他们潇洒的样子 , 林雪君直恨自己的骑术还达不到这种水平 , 套马杆也没有使得那样好 , 只得在标人靠近自己时 , 举臂为其呼喝 。

阿木古楞举着自己的大木弓追得太远了 , 庄珠扎布者人便仰头以奇特的喉音呼唤一一那是一种像金属摩擦般的时而高频时而低频的声音 , 那根本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 更像是某种乐器 , 或者某种特别擅长歌唱的特殊动物 。

林雪君只一听那声音 , 后背汗毛便齐刷刷列阵般竖起 。 眼眶鼻尖生理性地发酸 , 她竟不受控制地泪湿了眼睛 , 就好像身体里标种血脉被呼唤觉醒 , 一种奇妙的情感和冲动虏住了她 。

那是蒙古族人的呼麦 。

以前她听到过表演中的呼麦 , 这种特殊的声音被编在曲子里 , 成为一首歌中的一部分 。

如今她第一次 , 在辽阔的草原上 , 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中听到它 。

阿木古楞也听到了庄珠扎布老人的呼唤 , 在雪坡边 , 他拉弓射箭一一

一只跑在野羊群最未的小黄羊被射中了腹 , 阿木古楞纵马奔过去 , 身体歪倒下马背 , 展臂一捞便将小黄羊夹在了腋下 。

“ 鸣哼哺哦 ~“ 阿木古楞搜紧缨绳 , 转向朝队伍奔回 , 一路都在呼号 , 炫耀自己的狩猎

成果 。

在阿木古楞靠近过来时 , 林雪君悄悄揉了揉眼睛 , 掩饰掉自己忽如其来的浓郁情绪 , 只举高手臂欢快地 “ 喜喉 “ 叫 。

怀里的小狼崽探出头 , 想要跳出去寻找自由 , 被林雪君一巴掌按住 。

它咬住她的手套撕了两口毫无效果 , 便仰起头奶声奶气地狼嚎 :

“ 噗 - 鸣一一 “

阿木古楞靠近林雪君的时候 , 本来愚举起小黄羊向她展示 , 忽然听到狼嚎声 ,

打断了他想好的动作 , 拙头对上林雪君湿润润的弯眼睛 , 便只剩下傻笑了 。

两个半大孩子于是又并骑绕过畜群去找庄珠扎布考阿爸 。

小黄羊被绑在马车上 , 缠住伤腿止住血 。

胡其图阿爸用力拍打阿木古楞的背 , 转头大声呼喊 :“ 今晚我们稍作休整 , 吃羊肉 1 “

“ 哇 ~~“ 林雪君配合地用力鼓掌 , 高声呼喊 。

塔米尔骑马赶到近前 , 酸滔溜地撒了撒嘴 :“ 弓箭还是比套马杆好用 。“

“ 我的套马杆也比你用得好 。“ 阿木古楞回嘴特别快 , 还挑衅地提了提眉 。

塔米尔看着他的样子 , 想说什么 , 话到嘴边却成了一串笑 。

远处又扬起了一片漫天雪雾 , 庄珠扎布者人说是又一群黄羊从那边跑向呼伦湖了 , 野黄羊和鸿雁最喜欢那边了 , 水好 , 草也好 。

“ 等春暖花开了 , 我们骑马去呼伦湖 , 大队长说 , 那里像海一样大 。 “ 阿木古林回收了射中小黄羊的箭 , 将之擦干净后 , 复插回背后 。

“ 你没去过那里吗 ?“ 林雪君问 , 小时候 , 妈妈爸爸常带她去满洲里玩 , 每次 #

都会到呼伦湖边 。

“ 嘲 。 大队长说我阿爸一直想去新巴尔虎右旗放牧 , 因为所有人都说那边的水草最好 。 可是他一直没能去上 , 骑马从我们大队到呼伦湖 , 要小半个月 。 “ 阿木古楞扶 〗

自己的大弓 , 转头认真对林雪君道 :“ 阿爸没去成呼伦湖 , 我去替他看看 。“

“ 我们一起去看看 。“ 林雪君笑着点头 。

在她来的那个时代 , 孩子们的愿望是游历全球 , 最不济也是全国 。

住在草原上的人 , 坐飞机就可以去国家最南的海边度假 , 甚至是过冬 、 养者 。

而在这个时代 , 出生在草原上的孩子 , 人生愿望或许只是去同属呼伦贝尔盟的湖边看看水和草 。

如此小的愿望 , 也有人直到因为马踏的意外死在草原上 , 都未能实现 。

生在当下的人 , 无法想象未来人可以享受的富裕与便利 。

就像未来的自己也无法愚象 , 子然一身游牧在苦寒的冰原上 , 吹着夹杂冰片的冷风 , 忽闻苍凉呼麦 , 所感受到草原的豪迈时 , 那种翻江倒海的情绪 。

寒冬草原的天 , 多么的辽阔 。

林雪君的胸怀好像也忽然敞开了 , 像无边天地般豁达 。

那些遮住天的钢铁森林仿佛从未存在 , 过往困住她的 「 他人眼光 “ 社群期待 “ 物质评价 “ 成功压力 「 在这片洁白的空间里一一被击碎 。

当渺小的人类回到大自然 , 竟会觉得如此自由 …...

队伍行到傍晚时 , 忽然有三头母牛掉队 。

其中两头在乌力吉大哥的鞭打下又慢腾腾走回畜群 , 最后一头考母牛却干脆坐卧在地上 , 无论乌力吉大哥如何抽打 、 如何拉搜 , 它都未再站起来 。

动物都是善于忍耐的 , 它们不会一有不舒服就嚷嚷哭叫 , 有的动物在死前忍受剧痛时 , 仍照常地吃 , 照常地行走 。

所以牧民常常觉得 , 动物的死亡总是突然来临的 。

草原上生活的人总是处在这样的危机感中 , 即便牛马畜群看起来毫无问题 , 他们脸上仍常有忧色 。

也因此 , 但凡有一点风吹草低 , 牧民们都严阵以待 。

在彻底解除危机前 , 所有的不同寻常 , 都要被当成生死局来重视 。

乌力吉大哥再一次举起鞭子时 , 终究没能狠狠落下 。

他将鞭子插在腰后 , 走到母牛头脸边 , 蹲跪下来 , 轻轻抚摸它断了的角 。

这是一头者母牛 , 已经在乌力吉一家的照顾下 , 跟着他们走过 7 次转场的冰路 。

它为大队生了 6 只好牛犊 , 这次转场队伍中便有 1 头小母牛是她的孩子 。 今年 ,

她的孩子也怀了小牛犊 , 与他们一起转场去春牧场 , 它却在路上倒下了 。

在天寒地冻的转场路上停下的动物 , 就算没有病 , 就算有一身皮毛 , 也会被冻死 。

离群的牛羊一定会死在雪原上 , 从未发生过奇

迹 。

从来没有转场队伍能做到牲畜零损失 , 乌力吉小时候跟着爸妈转场 , 曾遇到过白灾 , 大半羊被冻死 , 爸妈用死羊和冻硬的羊粪堆成防风墙 , 他们一家和少量的牛羊才能躲在避风侧活下来 。

那是他经历过的最惨烈的转场路 , 如今情况与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

可是 …...

乌力吉掌心迎向考母牛蹭过来的柔软鼻头 , 在母牛低声哚叫时 , 愚要开口与它道别 , 可是声音卡在喉口 , 什么都说不出来 。

他拾起头 , 向长生天祈祷 。

考母牛仍未能站起来 。

他喊来队尾的塔米尔 , 两个人一起用力推牛屁股 , 一起搜牛角 。

鸣力吉用力喊号 : “ 一 ! 二 ! 一 ! 二 1 “

塔米尔配合着他使力 , 脸憋紫了 , 青筋爆起来了 , 两干多斤的孕晚期母牛 , 仍然卧在地上 , 纹丝未动 。

鸣力吉的喊号声忽然停下了 , 他头顶着母牛的脑袋 , 吭味吭味地喘气 , 咬着牙 , 撑着背 , 努力去接受 。

塔米尔一向神采飞扬的表情也沉寂下来 , 他眉心耸起时 , 竟也有了条壑纹 。

身后忽来马蹄声 , 逼近时 , 马蹄顿地 , 有人从马上跃下 。

一连串轻盈的嗒嗒嗒声将林雪君送到母牛跟前 , 她一把攘住母牛另一只完整的角 , 蹴跪在母牛头侧 , 仰脸与俯面的乌力吉对上 :

“ 乌力吉大哥 1“

“..... 它走不动了 。 “ 乌力吉忽然被人看到自己这般沮丧模样 , 忙摘开脸 。

“ 毕竟累了好几天了 , 又冷 。 “ 林雪君眉头向下一压 , 瞧间换了剖冷肃表情 。 娆一拍大牛脖子 , 复站起身便朝着畜群尾部赶过来查看情况的阿木古楞喊道 :“ 把我的色包袱背过来 !“

阿木古楞当即掉马头回畜群找林雪君的小驴车 。

乌力吉疑惑地起身 :“ 它没有生病 , 它只是累了 。“

虽然在冰原上因为疲情脱队会导致死亡 , 可这毕竟不是疾病啊 。

不是疾病 , 不就没有兽医的用武之地吗 ?

林雪君视线从阿木古楞身上转回 , 与乌力吉大哥苦涩的目光相对 , 当即扯下面巾 , 扬起个振奋人心的自信笑容 , 朗声道 :

“ 没事 , 我有准备 ! “

风吹来 , 为她面颊染上霞色 。

她星目上的两条长眉 , 也被风吹得扬起了 。

乌力吉一双沧根的眼睛直望着她 , 裸露在外的如考树皮般的冰冷皮肤 , 重有了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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