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到极点的墨色的乌云铺满了整座天空,没有一丝的光亮能够从中透下,就像是九天要压垮人间一般,几乎要触及到人的头顶。

    天地之间静悄悄的,花草虫鸣之声半丝也无,万籁俱静之中,只有逐渐增大的风声,从轻轻拂动衣角,渐渐地人甚至都站不稳了。

    “滴答滴答。”

    指甲盖大小的雨滴落下来,很快就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雨帘,落在山间融入了山泉之中,然后汇聚成小溪向着山下流去。

    雨声之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几个人在说话,带着明显的楚国口音,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的焦急。

    山洞之中,坐着四五人,装束都很是简陋,颇有昔年墨者的意味。

    这几人都很是年轻,眼神之中时不时有光闪过,锋锐异常。

    身形看着精壮干练,个个手臂上的肌肉都高高隆起,皮肤则是风吹日晒的黝黑,手上满满的都是老茧。

    若是长年待在军伍之中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军中神射手。

    众人之中最年长的黑面男子抚摸着身旁的强弓劲弩,喃喃道:“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秦国和赵国之间的战事不知道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希望我们出现的不要太晚。

    吾一定要手刃白起才能告慰父母兄长的阴灵。”

    他全家一十七口只剩下待在江东之地的兄妹三人,但凡是在郢都的亲人,全都死了,死在那一场大败之中。

    不仅仅是亲人的伤亡,所有的财富也都随着一场大水而烟消云散。

    倘若不是还有一个姓氏可以依凭,他恐怕就要彻底沦为庶民,死后祖先也要为之蒙羞了。

    杀死白起的人将会获得五十里的土地,这是楚国王室向整个诸夏所发出的悬赏令。

    不知道多少人前往秦赵的战场,然后被这场大雨困在山中。

    若是找不到好的避雨点,在这个发烧基本等同于死亡的时代之中,恐怕不少勇士都会直接死于这场雨中。

    众人纷纷垂首道:“太一素王在上,至高的神明将会保佑我们。”

    楚国巫祭的传统本就非常的浓厚,楚人好鬼神之说,更是闻名诸夏。

    左徒屈子流传诸国的诗歌之中,对神灵极尽的赞美和歌颂,洛国公室很是喜欢,称赞它为“楚歌之美,诗之后,无出其右”。

    尤其是素王加入楚地的信仰之后。

    这是唯一一位真的有大量神迹曾经显现的先祖神灵。

    经过楚国王室一宣扬,楚人就更是笃信鬼神之事。

    “素王将会与我们同在。”

    一个口音明显不同于楚人的声音响起,他自然不是楚人,而是洛人。

    桥云是洛墨中的佼佼者,他的父亲是桥城,武公的亲弟弟。

    他的妻子是随着使团来到洛国的楚国女子,最终在回到郢都城中探亲时,死在了那场仿佛永不停歇的大雨之中。

    他沉寂了很久,在公室决议杀死白起之后,主动向堂兄洛泽申请前往刺杀白起,这是私仇,他选择了和自己的舅哥一起。

    他的身形很是强壮,尤其是一双手臂,肌肉的线条几乎要将衣服撑起,但是却并不显得臃肿,而是充满了力量感。

    他的身侧放着一把明显不同的强弓,那把弓明显就是特制的弓箭,一般人不要说射箭,恐怕就连稍微拉开一点都做不到。

    这人手中所握持的箭矢也不同凡响,箭头的位置不是青铜的颜色,而是一种比较明亮的带着些许白光的金属。

    这种金属在洛国之中,被称作“锐金”。

    不论是开采还是制作武器都很难,但是这种金属的破甲效果极好。

    远远超过青铜那种容易卷刃的金属,只要臂力足够,就能直接射穿,而且又不像铁那么脆,容易损坏。

    实在是杀手刺客所必备的神器,只可惜这种金属实在是太少。

    洛氏手中的一部分还是依靠着白板道具直接兑换复制出来的。

    众人有些艳羡的望着强弓箭矢,但那把弓他们都是试过的,以他们的臂力都只能勉勉强强拉开。

    如果拉不开那等强弓,这锋锐难挡的箭矢到了他们的手中也是浪费。

    “轰隆隆!”

    九天之上的神灵发怒,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神威,蜿蜒如网的闪电刹那之间出现,天地之间引来了一瞬的光明,然后再次归于黑暗,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间。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不仅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大了起来,仿佛是在为人间献上一曲挽歌,哀悼人间战死的生灵。

    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痛苦的表情,这场似乎不会停下的大雨让所有人回想起了那一场近乎毁灭楚国的大雨。

    ……

    秦国和赵国的战场之上,早已是尸横遍野。

    廉颇已经离开了战场,被赵王调回了邯郸之中,现在战场上是赵国新生代最出色的天才,赵括。

    事情还要从廉颇和白起的对峙说起。

    正如廉颇所预料的那样,缺乏山河形胜之地的赵国,果然不能有效抵御秦国的进攻,他只能利用赵国现有的地形重新修建一些难以被攻破的城池堡垒。

    但人力所建造的自然是不如上天所造就的。

    正如通往秦国的崤山山脉以及巴蜀之地的山脉,崎岖难行,建造一座城就能抵御百万大军,哪里是人可以比拟的呢?

    但是赵国之所以还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白起想要诱敌深入,将赵国的军队引入口袋阵之中。

    然后秦国只需要守住几个关键的关隘,赵国的军队就会被困死在其中,这是白起的一贯做法。

    但廉颇是天下名将,根本就不上当。

    他非常清楚,晋中的关隘之中,一多半都在秦国的手中。

    一旦自己贸然进击,很大概率会被秦军击溃,抄断后路。

    秦军甚至只需要控制几座城池就能完成对赵军的合围,对白起来说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一旦被困,断粮断水的赵军,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军去冲击由群山峻岭和险要雄关,所组成的防线。

    这一听就觉得很蠢,断水断粮的赵军,去冲击由精锐秦军所组成的防线,那简直就是做梦。

    所以面对秦军数次的败退,廉颇断定其中定然有诈。

    哪怕现在和秦国交战,防线时刻摇摇欲坠。

    但廉颇绝不贪恋优势,就在这里和秦国耗着,绝对不能冒险。

    虽然他心中很是急切,因为赵国的粮草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不够供给大军所需。

    而且是远远的不够。

    因为这些年来,赵国连番的天灾,造成了大量的粮食减产。

    昔年邦周那么强大都败在一场场天灾之下,赵国又怎么能够避免呢?

    一时之间,战场之上对峙的双方大将都很急。

    白起的战略目的达不到,又不知道赵国要粮尽,所以要绞尽脑汁的思考对策。

    廉颇则是完全找不到能战而胜之的法门,还要看着战争的局势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对秦国优势的局面。

    而且一旦粮尽,廉颇唯一的选择就是率领着大军撤出这些城池,拱手让给秦国。

    白起得知赵国国内对廉颇保守的战争策略已经颇有微词,立刻就决定祭出秦国经典战术,让赵国换将。

    赵国朝堂的斥责信件在这之前就来过好多次,信中对廉颇斥责道:“你是赵国的大将,王上因为信任你而任命你为统帅。

    但是伱却一直龟缩于城中不敢接战,难道是因为畏惧吗?

    战报之上,赵国儿郎英勇,数次大胜秦军,但是你却不让追击,导致战机被延误,这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

    身为统帅却畏惧秦人,难道能够率领赵国取得胜利吗?”

    白起诱敌深入的计划,再加上廉颇的确善于用兵。

    表面上来看,赵国的确取得了不小的胜利。

    这让赵王和不懂兵事的公卿们对秦人和白起升起了轻视之心,加上粮草耗尽,赵国迫切的需要决战。

    当换将命令到达的时候,廉颇并没有愤怒,而是神情复杂,他知道这是自己注定的结局。

    他向着左右说道:“人力有时穷尽,现在的局面吾不能解。

    若是有武王,兵主熊顿,洛武公那样兵形势的将领在世,一马当先,配以三万精兵,驱使风雪,或许能正面对秦国战而胜之,让白起的万般谋划落空吧。”

    廉颇同样是兵权谋系的将领,单论个人能力他和白起虽然有差距,但并不大,主要是擅长的方向不同。

    但因为秦赵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廉颇只能黯然退场。

    ……

    血。

    漫山遍野的尸体,无数的赵人在蜂拥着向着关隘冲击,就像是蝗灾一般。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没有携带大量的攻城器具,想要攻城简直就是做梦,无数的尸体倒在地上,城池却像是巍峨的高山一般,不可撼动。

    一败涂地。

    投降吧。

    投降不会死。

    赵人放下了武器。

    然后迎来了屠杀。

    晨光破晓,白起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是距离邯郸城最近的城池,他遥遥望着,心中激荡。

    在他数十步之内,一队队甲胄齐全的武士保护着他,三百步之内还有秦军的精锐随时可以赶到。

    这已经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候了,秦军在搜罗全城。

    周围的房屋都已经拆掉,没人能藏身。

    实际上只要控制了百步之内的距离,刺客基本上就无用了。

    他轻轻解下面甲,面容苍老而苍白。

    所有跪在路边的赵人都满脸痛恨的望着他,白起没有在意。

    从他露面开始,他几乎每天都要遇到刺杀,在赵国的土地上,他根本就不能自己出行。

    那简直就是找死。

    “王上,只剩下洛国了,您会是新的天子。”

    白起轻轻抚摸着剑,然后脸色一僵。

    “噗嗤!”

    六百步外,桥云手臂上满是鲜血,他的手臂已经废了,但面容冷肃。

    “人,终有一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