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五刻,天蒙蒙亮,梁渠家的大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并非有人来闹事。

    整个义兴市现在谁都知道梁渠的身份,没人敢来惹事,敲门的是陈兆安的孙子陈同明。

    陈同明拱手道:“水哥,我爷爷让我来问问你,对祭祀流程熟悉没有,还有祭文,不用背下来,但一定要尽可能的流畅读下来,万不能有磕碰。”

    “我给你读一遍吧,你听听怎么样?”

    “这......”陈同民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就麻烦水哥,我听一听。”

    祭祀河神的事上,梁渠贵为杨师亲传也不能够马虎。

    干不好一样得受乡民唾骂,当然,干得好自是交口称赞,说出去是义兴市里的一号人物,有利有弊。

    他昨晚回家,尽管很疲惫,还是强打着精神诵读过十多遍,自认没什么问题。

    梁渠与陈同民面对面,诵读起祭文。

    “河神在上,余借义兴市之地,临江淮河之水,承众之所寄,聚民之所望,率民众今敬拜于尊前,呈此祭文......”

    一刻钟后,梁渠停歇下来。

    陈同民点点头:“水哥办事果真令人放心,有此水平,乡人们定然交口称赞。”

    “比不得陈里老。”梁渠谦逊道。

    “祭文是没问题,流程熟悉过了吗?”

    “我可是义兴市里长大的,每年来两次,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你随便问我。”

    陈同民也不客气:“司祭喊完上牲后,主祭应该干什么?”

    “先上香,再祭酒,最后念祭文,念完后让乡民跪拜,放完鞭炮就下祭台。”

    陈同民点头,祭文与流程都熟悉,那就没什么问题,只要大体不差就足够。

    “好,祭祀午时一刻开始,巳时三刻我便来领水哥,到时候你还需穿件干净整齐的衣衫,若是没有,我便去找一件来予你。”

    “那倒不用,我有一套。”

    “好,那巳时三刻见。”

    目送陈同民离开,梁渠内心也有一丝丝激动。

    上千人啊,要在如此多的乡民面前上香、祭酒、诵读祭文,他也是头一次面对那么大场面,难免紧张,希望到时候不要有问题。

    先洗个澡。

    梁渠关上门,烧水打皂。

    他经连多日不曾亲手捕鱼,身上的鱼腥味消散颇多,常人根本嗅不出来。

    洗漱完毕,束好长发,再换上师兄师姐们送的衣服与宝物,他都感觉自己很帅。

    走到桌前,梁渠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

    桌子上的蓝珠颤了颤,舒展开来,变成一条六寸长的大蜈蚣,蓝甲闪烁,在晨光照射下流光溢彩。

    天水蜈蚣沿着梁渠的手掌爬到手腕处,首尾相连,百足寸寸并拢收紧,严丝合缝,竟是化作一块蓝玉镯。

    梁渠将其隐藏在护臂之下,推门而出。

    临近祭祀,青石街上比往常热闹许多。

    大氅并非披风,是一种带袖的宽松大袍,梁渠身量挺拔,披在身上,行走之间自有一股俊逸气,与寻常麻衣的百姓已有显著区别,十分吸睛。

    许多乡民瞧见此状,心思复杂百转。

    昨日围观的群众只是义兴市里的少部分,很多人都是在口口相传中后来得知的,现今一看,想什么的都有。

    有羡慕,有嫉妒,有高兴,还有懊悔的,懊悔没有早日与梁渠结成亲家,白白溜走了金龟婿。

    “我当初还想和阿水结亲家呢,要是成了,我现在岂不是一样风光?指不定今天去抬牲的人就是我呢?”

    “伱家女儿配阿水?你不嫌寒碜我都嫌,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怎么说话呢?我女儿怎么了?啊,我女儿怎么了?”

    “吵吵啥吵吵啥,梁渠这般有出息,我看得配县太爷家的千金才够格!”

    “那倒是。”

    有人出声大喊,竖起大拇指:“阿水,仗义!青砖和瓦片都备好了,改天我就去你家砌墙!”

    梁渠拱手笑:“多谢虎叔!”

    “客气啥,我有的是力气,出把子力气就能挣一百文,都不知道上哪找这好事。”

    “是啊,叔别的不多,就力气多!尽管使唤!”

    乡下人力最贱,尤其到冬天,更是挣不到钱,只管顿饭都有的是人抢活干。

    现在去帮两天忙就换得一百文,那是挤破头的好差事。

    午时,陈同民来找梁渠,两人一同去往埠头。

    青石街两侧的小巷中陆陆续续有乡民出来,汇聚到埠头上。

    高高的梯形祭台架设在青石砖平台上,足有十三级木质台阶,上去便是一张大方桌,上面摆满瓜果菜蔬。

    祭台八方各有一人手持大旗向外站好,一旁还有敲锣的队伍。

    梁渠还看到陈杰昌与李立波。

    三人一道在武馆习武,陈兆安自然也将他们俩安排上,作为上牲前杀牲的壮汉。

    他们二人一个抓着羊,一個抓着牛,就等上牲。

    午时一刻。

    所有人都到齐。

    乡老们与梁渠站在祭台的左侧,一处高门大院的屋檐下,两侧两头石狮子蹲坐,映衬得众人威武不凡。

    祭台前站满上千乡民,皆是静默等待。

    锵!锵!锵!

    咚,咚,咚!

    三声锣响。

    司祭老头一鼓一步,沿着祭台中轴线走向祭台前,后向左转在祭台四分之一处站定,背向祭台,面朝众人,朗声高喊。

    “上牲!”

    陈杰昌一马当先,抓住牛鼻环上前,李立波紧随其后,最后是陈同民牵着一头猪。

    三人来到祭台右侧,自有人上前将三牲挂起。

    三牲竭力挣扎,却被链条缠绕,根本无济于事,三人各自接过一把尖刀,对准它们的脖颈。

    “刺!”

    司祭一声令下,尖刀齐刷刷刺入脖颈,挑断动脉。

    鲜红的浆血溅射而出,落入木桶,冒着腾腾热气。

    浓厚的血腥味冲天而起,顺着冷风扩散至整个埠头。

    “起!”

    三人抬起木桶,顺应鼓声来到岸边。

    “倒!”

    木桶倾倒,血浆滚滚而出,溅入水中,如一团漆黑的墨扩散开来。

    风里只剩下浓厚的血腥味。

    “萨满复位!”

    五声锣响。

    梁渠瞧见两位萨满从他身边走出,站在祭台两侧边唱边跳,不由捏紧手中稿纸。

    萨满出来后就该轮到他上场。

    “主祭,行!”

    九声锣响。

    锣声震耳。

    梁渠愣住。

    他看到一道黑影爬过瓦片房顶,自前方屋檐一闪而没,消失在封火山墙后。

    枯槁干瘦,肤褐如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