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春,华东平原上。

    刘芸坐在家里,呆呆得望着窗外。

    不远处的农田里,是春播忙碌的景象。

    她刚把家里所有的事情忙完,稍稍休息一下,就又要开始做饭了。

    爹去了田里忙活,娘也在那里帮忙。

    挑水,洗衣服,做饭,喂猪,收拾菜园地,打扫院落之类的事情,都交给了刘芸。

    初中毕业已有三年,这些活计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本应该忙碌不停,很充实的,但刘芸的心中,还是空落落的。

    她已经21岁了。

    在农村,这个年纪的姑娘还没有嫁人的话,也早已说好了婆家。

    只有刘芸,到现在还没有着落。

    两门亲事,一门被莫名其妙得给毁了。

    另一门,究竟会怎样,刘芸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就在去年,秋收刚刚忙完的时候,刘芸还是村子中,最让女孩羡慕的一个姑娘。

    她从一出生起,就不招家里人待见。

    克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还叫下葬时请来的风水先生说,是个“催命鬼”。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催命鬼,居然也有人要。

    一开始想要娶她的那户人家,是村子里条件最好的程家。

    未来公公以前当过兵,还上过战场受了伤,一个光荣军属证,帮儿子换来一个在乡里收电费的工作。

    不光父子二人都可以挣钱,就连婆婆也有门裁缝的手艺。

    就在自己家里开了个裁缝店,周围几个村子中的女人,要做新衣服时全都来找她。

    更难得的是,程家虽有五个孩子,可四个姐妹,只程大宝一个男孩。

    将来,是不会有兄弟分家,妯娌不合等事发生的。

    但程大宝在收电费的路上摔伤了,在床上躺了足有半年。

    刚开始,没人议论。

    但不知怎得,突然间就开始有人说,不知道是不是催命鬼妨碍了他。

    农村的独子本就金贵,更何况还是个有工作,能拿工资的独子。

    程家的娘立刻就去找了风水先生问,问完了之后,媒人就上门把这门婚事给取消了。

    刘芸的娘气得跳脚,可是又没有能力说服人家。

    只好把火全撒在了刘芸的身上,稍有不如意的事情发生,苕帚就会朝刘芸的身上招呼过去。

    就在刘芸觉得自己已经没指望的时候,村子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是从三十多公里远的地方来的。

    也是有工作的男人,工作的单位还是一家军工厂。

    名叫宋建设,十几岁时就出去当兵,退伍后分配在那家工厂的保卫科里工作。

    独自在外好长时间,也是由于家里的负担比较重,工资拿到手,就需要把大半寄回去给家里。

    养父母兄弟的重担,让他把自己的人生大事给耽误了。

    直到如今,已经三十岁了,还是个住在集体宿舍里的单身汉。

    他偶尔会骑着自行车,四处转悠,钓钓鱼玩。

    路过刘家的时候,想讨口水喝,遇见了刘芸,就一眼相中了。

    两年里,他常用钓鱼的借口来这附近,把刘芸的情况都摸清楚了之后,不嫌弃她是个农村姑娘。

    就让厂里的人事部门,帮忙跟村里的媒人联系上了。

    就在去年,秋收之后,厂里来了好些人,有媒人,保卫科的同事,一个宿舍里玩的不错的男青年,还有几个宋建设的老乡。

    把刘家那个破烂的小院,挤的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那天,不光村主任,就连乡里都来了两个干事,和妇女主任一起,帮着刘家一起招待。

    好多跟刘芸娘关系不错的女人,也都一起来帮忙。

    做饭的做饭,烧水的烧水,把那一天,忙得比过年还要热闹。

    本来刘芸已经这件事情已经谈定了,可不知为何,自那天起,宋建设居然不再像以往那样,来得那么频繁了。

    好几次,还写信过来,话语不详得叫刘芸自己再认真考虑考虑。

    刘芸不知道自己还需要考虑哪些事情。

    毕竟这样的人生大事,都是娘替她做主,又有村里的媒人去帮她说彩礼之类的事情。

    刘芸私底下,都难得能和宋建设,单独说上几句话。

    一转眼,半年时间都过去了。

    这个婚到底还要不要结,究竟什么时候结,刘芸一点也不清楚。

    好几次想问娘,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哥哥夭折了之后,她是长女。

    二妹妹初中没念完了,就去了县城里学裁缝。三妹妹刘梅,一出生就被娘送给了舅舅。

    两个弟弟,还在念小学,个子都没有扁担高,压根帮不上忙。

    刘芸不知道,是不是娘想把她在家里多留几年,等两个弟弟大一些了再出门。

    要是自己让娘误会,想早一点嫁人的话,恐怕娘会更加不高兴,更加反感和厌恶她。

    将来怎么样,刘芸也不清楚。

    三十公里远,对她来说,已是远嫁了。

    人生地不熟,又不清楚厂里的情况。要是男人对自己不好,又没有娘家人帮忙的话,刘芸担心自己的日子,会更加得难过。

    站在窗前,她小心翼翼得把胳膊伸进长条桌的抽屉里。

    那张长条桌,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抽屉早已合不拢,稍不留意拉开后,需要好半天才能推回去。

    刘芸的爹,虽然偶尔会去县城里做点木匠活,可家里的这些事情,是一点也不操心的。

    趁着家里媒人,刘芸把辫子散开,用抽屉里的镜子照了一下自己。

    虽然每天都需要在太阳底下忙碌,可皮肤依然白皙。

    长发乌亮,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一些。

    村里有时,也会有收头发的路过的。

    每次看到刘芸时,都会想把她的长发买去。

    可刘芸有些舍不得,留了十几年了,只有这样东西属于自己,还能值几个钱。

    她想留到将来,实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让这两条长辫子帮一帮自己。

    胸,刘芸不敢瞧,叫娘知道了,会说她很不正经。

    村子里,还没有出嫁的姑娘,没一个敢大摇大摆得把胸给挺起来。

    而相貌,刘芸自己也弄不清楚,在村姑当中究竟算不算是漂亮的。

    把头发重新梳好,辫子编整齐之后,刘芸又把镜子塞回了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