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摩拳擦掌准备给人一个印象深刻教训的行动终究没能成行。

老军医走后,卢皎月就开口问:“说说吧,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从悬崖上掉下来了?”

周行训立刻就炸毛了,“不是掉!我就是下来的时候没抓稳,不小心擦到一点。”

完全一副“全身上下嘴最硬”的态度。

卢皎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然后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周行训那股激动的情绪一滞,眼神游移了一下子。

卢皎月倒是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她紧绷着表情:“你应该知道,悬崖峭壁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落下去。”

提起这个,周行训却满脸不以为意,“没事的,那种地方我爬过很多次,找到借力点很容易上去。这次就是不小心。”

卢皎月从听到消息之后心就一直提着,进来后又看见一片让人生理不适的血肉模糊。

可偏偏周行训还是这样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态度,那股莫名的情绪翻涌,她语气有些失控:“你要是出了事,你让大军怎么办?!你让——”这个小世界怎么办?!

对着些微愣神的周行训,卢皎月总算冷静下来,“抱歉,我……”

周行训飞快打断:“阿嫦是在担心我!”

他语气肯定且一口咬定,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带起了笑意,又是那种灿灿灼灼没有丝毫阴霾的样子。

卢皎月有一瞬的失语。

眼前这个人,就是有办法让人恨得牙根都痒痒,却没办法真的讨厌!

她有点泄气又有点憋气地,“下次别这样了。”

周行训连连点头,抬手做保证状,“阿嫦你放心,我下次不会了。”

许诺来得太轻易,叫人没什么实感。

不过周行训确实是个很信守承诺的人,卢皎月倒不是怀疑他的话,她就是有点蓄了半天的力、结果伸手打倒棉花上的无力感。

偏偏周行训本人全无自觉,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明明一身的伤、稍微动一动就龇牙咧嘴的,可疼完了照旧咧开嘴角忍不住笑……看起像是把脑子摔出了点问题样子。

卢皎月这么想着,但是脸上原本紧绷着的表情却禁不住因为对方的笑意放松下来。

——有毒吧!这个人。

有毒的好像还不止这一点。

“阿嫦?”

“嗯?”

“阿嫦——”

“怎么了?”

“阿嫦!!”

卢皎月:???

这人耍着她玩儿呢?一声一声的、鸭子叫似的……等等、好像真的有鸭子叫。

卢皎月目光疑惑地四处搜寻,“什么声儿?”

她两辈子加起来和家禽都没什么接触,这会儿觉得这声音有点像是鸭子,但又没那么确定。好像比鸭子更尖锐一点,但也不像是鸡。

周行训的神情僵了一下,他目光略微游移,试图想办法蒙混过去。

但是这会儿帐里就两个人,他想弄出点动静来都没法子,最后只能躲躲闪闪地把藏得很好那只小白隼拿出来,用一种很稀罕的语气道:“是白的!很少见吧?”

事实上,周行训本来打算过两天再拿来献宝的。

这玩意儿不太容易养,特别是刚抓来的几天、尤其容易死。这会儿给阿嫦看见了,要是没养活,阿嫦该难受了。

他顿了一下,提前预防着,“这东西本来就很容易死,一窝里面一般就能活一个,阿嫦你别太放在心上。”

事实上,卢皎月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

禽类的幼崽长得差不多,都是小小一只绒毛团子、身上是未褪的绒羽,可能个头会有差别,但是那得专业人员来,反正卢皎月是分不出来的。

但是、一窝里面只活一个?

再联系周行训摔下来的地方……

卢皎月表情一下子严峻起来:虽然还不清楚品种,但这绝对是只牢底坐穿鸟。

周行训本来在观察卢皎月的脸色,但是这会儿居然没法根据卢皎月的表情判断出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过看起来不像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这么想着,他再看那只绒团子,神情又转为挑剔:好像是丑了点。

周行训其实对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幼崽都没什么耐心,他倒是养过鹰,不过是快成年的,这么小的好像一不留神都能捏死的还真没试过。他猜阿嫦大概不怎么喜欢熬鹰训鹰的过程,想着换个从还小的时候养起来可能会好一点。

但太小了,确实一点都不威风。

又小、又弱、还丑……

他看这只小白隼的目光已经开始变得嫌弃了:不能讨人欢心,要你何用?

正要发表意见,却听卢皎月开口,“它这么叫,是不是饿了?要喂点什么吗?”

周行训随口答:“喂生肉就行。”

他说完后愣了下,刚才还凝着的神情一下子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阿嫦好像的还是挺喜欢的嘛。

但是不多一会儿,周行训那还带着笑的脸就僵住了。

从这只小白隼出来之后,阿嫦的视线就没正面往他身上落过。他眼见着

阿嫦详详细细地问完了一堆的注意问题后,起身想亲自给这只小白团子准备肉去——亲、自!她还打算亲手喂!!

阿嫦都没喂过他!!

周行训一把抓住卢皎月的手,在对面诧异的眼神下,表情严肃,“它太小了、得好好养养。让阏逢来吧,他有经验。”

卢皎月松了口气,点头,“也好。”

第一次养活物就是这么重量级的珍稀品种,她也害怕自己养死啊。

周行训简直迫不及待地扬声叫了人。

拿走!赶紧拿走!!

——下次再不送活物了!

牢底坐穿鸟被送走了,卢皎月的目

光终于落回到周行训身上。周行训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不少,刚才老军医只处理了最严重的几道伤口,其他地方也不知道是懒得管,还是觉得周行训没法老老实实坐那么久。

卢皎月觉得是后一种可能性更高一点。

周行训再怎么说也是军中主将,敷衍谁也不至于敷衍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要擦药吗?手臂上的擦伤?”

周行训不在意地摆手:“不用。都是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动作拉到侧腹伤口,他小声嘶了口气。

……

半刻钟后。

“阿嫦,你再摸摸……不是、再擦一擦。”

“……背上也有伤。”

“再往下点、唔。”

卢皎月听着这人忍着吸气的闷哼声,到底还是忍不住戳了戳伤口旁边的皮肤,“下次还敢不敢了?”

被摸得心猿意马的周行训:“……”

他可疑地沉默了。

要是每次上药都是阿嫦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虽然周行训白日里因为老军医的吩咐记了点仇,但是等到了晚上,他就“大度”地决定将这一页翻过去了。

因为阿嫦虽然答应了分帐睡,但是等到了入夜、还是和他睡在一个帐子里的。

什么“答应”?就是敷衍而已。

哼哼(笑)。

*

伤了这一回,周行训老实了好些天。

不过等到伤养到个七八分好的时候,他又开始跃跃欲试地冒苗头了。

经过上次的教训,卢皎月深深知道周行训的靠不住程度。

她冷酷无情地镇压了这人的大部分行动,把人按着好好休养。

周行训的身体底子实在过分优越,平常带着伤都不影响他蹦跶,这次被卢皎月盯着,伤口愈合速度让老军医都啧啧称奇。

不过他本人倒是没这个自觉,每天的头等要事都是追着问:“怎么样?好了吧?伤的又不是腿,我觉得不影响上马!”

老军医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

够稀奇了。

这人居然听医嘱。

周行训从小被亲爹拎到军营,老军医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这臭小子天生反骨,还主意忒大,他爹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也没把他这狗脾气给抽过来。背后血淋淋的一片,他还能梗着脖子呛声。

眼神又凶又厉,像个驯不服的小狼崽子。

他爹在的时候还能压住了,后来陆公勉勉强强顺着毛摸两下,再后来就没有谁了。

……坐到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会有谁了。

老军医也没想到,自己还有瞧见周行训老老实实听话的一天。

人家哪里是顺着毛摸啊?

随便伸手搓两下子,他恨不得打着滚把肚皮亮出来。

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老军医心底摇着头感慨,又是叹:可惜先将

军去得早,没能亲眼瞧瞧这狗崽子没出息的样儿。

这么想着,他也不理殷殷切切等着回答的周行训,径自转身对卢皎月道:“伤处愈合的差不多了,倒也不必像前几日那样拘着。不过该忌口的还是要注意着,免得生出什么内症。”

卢皎月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倒是周行训,老老实实躺了这么几天,差不多也快闷疯了,刚刚拿到解禁的禁令,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卢皎月,“阿嫦!我带你去个地方!!”

卢皎月:“……”

这人就不能多安分一天?!

她婉拒:“我还没听说过大军行进,主将擅离军中的道理。”

周行训要再折腾出一次落崖事件,她也得跟着折寿。这人还是老实在营中呆着吧。

周行训这次却意外坚持,他摇摇头:“就这一回,阿嫦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我保证是之后都不瞎跑了。”

旁边收拾药箱的老军医动作顿了一下。

——到长水了啊。

他停顿了片刻,倒是难得帮周行训说了句话,“既然伤口愈合了,适度活动一下是好事。”

卢皎月意外。

她略微有些困惑地看了老军医一眼。

后者好像就是随口.交代一句遗嘱,冲卢皎月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告罪离开了。

卢皎月目光再转回来,就对上周行训亮晶晶的眼神。

他神情期待地看过来,“阿嫦你听见了吧?赵叔都这么说了。”

卢皎月:“……好吧。”

这人这么无法无天,绝对

是被惯出来的。

*

卢皎月本来以为周行训那么心心念念、无论如何都要来的是什么地方。

结果这人高高兴兴地拽着她到了一座坟包。

卢皎月:?

卢皎月几乎以为周行训来错地方了。

但并没有。

周行训很熟悉地和守墓人打过招呼,拉着卢皎月就进到了里面。他指挥着跟来的亲卫,在墓碑前面酒肉吃喝摆开了一大堆,活像是来野炊。

等亲卫退下,他抬手招呼着卢皎月,“阿嫦过来坐。”

卢皎月看看那边冰凉的墓碑,再看看脸上带笑的周行训,简直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不懂但大受震撼”的表情。

她艰难开口:“这是?”

这是什么赛博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