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诸元测定,定高三百整!”高炮班长举起红旗。

    “催雨弹!一轮急速射!”

    红旗落下,炮口鸣响,其中的碘化银颗粒在穹顶下炸开,与淤积已久的雨云相作用,形成冰核化作亿万颗水滴。

    顿时,这座海拔为-813米的城市,暴雨轰然肆虐。

    无数雨珠尚未落地,就被同是城区承重柱的工厂烟囱所蒸发,十余座廓灯闪烁的巨型工厂,宛如蛰伏在地心中的火龙。

    浩大雨幕被烟囱散溢出的热度汹汹蒸发,雾涌云腾,高楼窗外,便是触手可及的地下彩虹。

    云上暴雨,云下宏光,遍布城区的巨型全息投影灯照同步高亮,巍峨的工人身影拔地而起,手握铁锤,肩扛麻包。

    在它脚下,幢幢楼房只有积木模型大小,无数个身穿连体工服的人们,仰直脖子,凝望半空中,他们的化身。

    酸性的穹顶雨腐蚀不了工人投影,反而平添几分光芒,万众簇拥下的工人,雄姿英发!

    它傲立雨幕,面容坚毅,扬手遮眉望向远方,目光灼灼,穿透岩壁山体,直抵太阳光耀之下的地表,举锤高喊:

    “紧抓生产!复兴祖国!”

    工人左脚踏住龙山第一炼钢厂,右脚踩在紫霞化工机械厂,这两座撑起了龙山地下城小半工业产能的巨型企业,在投影中化作了一台铁砧,工人俯身怒目,铁锤,狠狠砸下!

    “工人生产多流汗,战士地表少流血!”

    一声炸响,恍若雷霆,城区上空骤然诞出其他大大小小六个身影,军人、教师、农工、售货员、消防员、中年人,各举步枪、纸笔、斧头等工具,与工人并肩而列,紧紧相靠,齐声欢呼。

    七个投影,代表着龙山七区,它们共同代表着这座历久弥坚、在核战后的世界仍存续了已有一个世纪之久的伟大国家。

    在欢呼的声浪中,烧尽了弹药的催雨弹砸中了穹顶岩壁,砰然掉下,穿过了七人投影的腋窝,擦过了飞速掠过的空中快轨。

    快轨的轮廓灯在投影绚光消逝后,便成了镶在地下半空里的恒定启明星。

    催雨弹划出一道没有光的弧线,底下就是壅塞闷闭的密集楼宇,炮弹贴着一连串晾衣绳和蛛网电线而下,最终“轰隆”一声落进了紫霞区艳粉街,砸出一个偌大的泥水坑。

    “谁狗日的高空抛物啊!”

    某个正招徕客人的鸨头无辜溅了一身泥,跳着脚抬头大骂。

    陪着的龟公抡起改成了扫帚义体的右臂,从坑底捞出了砸成几瓣的弹壳,跟着骂一声这狗日的气象局打炮从不预约,义眼轱辘转了转,目光盯上了一个打着蓝色雨伞,刚刚拐进巷子的女人。

    这龟公甚至不用眼,就能闻到雨伞主人沁了一丝墨香气。

    这可是清贵的味道,指不定是纯血阔佬,说不得是在地表玩野了心,经不住地下无处不在的规矩,想到艳粉街开开荤。

    “呦,俊相公来品茶吃茶呢,新到了一批观日区的毛尖,哎,您要是嫌口味淡,地表红茶咱这品类包管您满意。”

    贵客的淡雅香气飘在艳粉街,各式义眼扫过还发现这竟是纯血人,个个如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争相拥过去介绍自己的新茶稀茶。

    等进了店,那还不是随意揉捏?

    不榨出大把大把的配给劵,算自己白活。

    但显然,雨伞主人并不打算让这些改造人进一步恶劣自己身周的空气,她抬手间抬手,露出风衣下别着的那枚徽章。

    徽章平平无奇,但其上镌有一头异兽,四足如虎,鱼鳞蜥首,角牙狰狞。

    朝天犼。

    若神话是真,当今地表所有的畸变异兽,都得称它一声老祖宗。

    “保卫局的!”

    “警察来扫黄了!”

    伴着凄厉尖叫,饶是穹顶暴雨也浇不熄的艳火,马上缺氧熄灭。

    朝天犼就算是死物,依然是只消瞪一眼,便足以震慑虾兵蟹将。

    女人收起雨伞,停在街尾一栋褐黄色的破败筒子楼前。她微微仰头,看着一个带了防盗窗的窗户,里头旋转着五彩舞台光,透出的乐声忧郁。

    “There's a color running through your blood,Such a hasty shade of blonde.”

    (在你血液中流有一种色调,那是何其轻率的金色)

    “You're that awful sort of dangerous,Kind that keeps me hanging on.”

    (你是那种令人敬畏的危险人物,令我无法离开你)

    天台雨蓬承不住积水,砸灭了下边的霓虹广告牌。广告牌临死前爆出了一团火星,烧掉了窗户里插翅飞出的违禁摇滚乐的羽毛,一起跌到被高筒皮靴踩熄的烟蒂边。

    昏暗的筒子楼里,小广告贴地一摞赛一摞,尽是写的地表断肢重生神药与真人黄粱美梦,楼道杂物堆叠,几乎无处下脚,小号自行车、碎啤酒瓶子、纸板箱里带血渍的廉价义肢,还有被鸡骨架戳破的黑色塑料袋。

    女人拾阶而上,路人追打醉汉的骂声顺着楼道镂空窗飘进来,似是吼着“东西拿来!拿来!”

    女人的长靴浸湿了水泥地,雨伞垂下,水珠滴答,敲门“笃笃”。

    门上的小格子哗啦启开,门后人的义眼闪烁红光。

    “你是谁?”

    当义眼扫到了女人凤目边的泪痣时,门后人涣散的瞳孔忽然缩紧,登时失声叫道:

    “温月!!”

    雨水濡湿了女人的黑色眼线,风衣领高高竖起,其下“皂绢甲”式四型外骨骼蓝芒涌动,过载模式赫然开启!

    门后人的声音才传到卧室,缠着钢丝的拳头便打穿了防盗门夹层钢板,攥住了这小瘪三的脖颈,门的硬质杠杆锁哪里禁得住外骨骼的撞击?

    整扇门撕下的瞬间,无数弹簧螺丝旋即爆射出去!

    外骨骼爆发出特定波段的脉冲干扰束,客厅那台由VCD机改装来的幻梦机,炸出缕缕青烟,陷入幻梦机营造的极乐癫狂之境的男男女女,大脑皮层当即被紊乱电流击穿,意识爆成浆糊。

    小瘪三倒飞出去,与爆射出的门钉弹簧一起,砸坍了胶合板做的卧室门。

    木屑翻飞间,一名持着泵动式霰弹枪的男子咆哮冲出,枪管护木滑动间,大红色的18.4毫米铅弹“咔嚓”上膛。

    枪口焰火轰闪,火药雾气里幻梦男女浑身抽搐,在外骨骼过载时的钢蓝色视野中,数十粒弹丸挟着磅礴动能,将男男女女鼻头飚飞出的血珠破碎成血雾。

    老式音响的透声布震荡着摇滚乐女声,烟嗓,婉转而低沉,沧桑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