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勇开着车子,李云海坐在副驾。

    秋野千里和他的两个同伙坐在后面座位上。

    庄勇和李云海对了一个眼神,李云海微微点头。

    坐在后面的秋野千里,还没有感受到车子路线的不对劲,和两个同伙谈笑风生。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李云海和庄勇先后下了车,拉开后排的车门。

    秋野千里三人下了车,这才发现不对劲,指着医院说道:“李先生,这里是医院,我们要去的是湖边!你们开错地方了。”

    李云海沉声说道:“不,我们没有来错地方。秋野,昨天晚上被你们伤害的女人,就在这里住院,你们难道不想去看望一下她吗?”

    岳州本就不大,从云梦饭店开到医院,也就十分钟路程。

    秋野千里脸色一变,这才知道李云海把他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在他们眼里,华人都得奉承他们,不可能对他们不利。

    改开以来,各地都在兴建友谊商店、涉外宾馆。

    国内最早的友谊商店,1958年就在上海开业了。

    西州的友谊商店也早已开业,曾是西州的高档购物场所,那里招聘售货员都有严格要求。那时候,市面上的很多紧俏商品,友谊商店内都有。去商店里面消费也是有门槛的,只对外宾开放,普通人只有隔窗相望的份儿。

    全国的友谊商店的章程《总则》规定,外国人、外籍公民才能入内买东西。

    从诞生那天起,友谊商店的定位就是接待外宾,得凭护照、华侨证或者外籍工作证才能进,买东西也得凭华侨券。

    普通市民只有驻足张望的份儿,准确说,望也望不着什么,因为那会儿的友谊商店,不仅门口有一溜台阶,门外还竖着铁栅栏,映射着自个儿不一般的门槛。

    铁栅栏,隔出两种商品世界。物资短缺的年月,即便是生活在北金的人们,购买吃穿用度,哪怕买个白菜、奶糖都需要凭票证排大队。

    而在友谊商店,满目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紧俏商品:梅林的罐头、起士林的西点、苏城的双面绣、杭城的织锦、北金雪莲的羊绒衫、国人热望的自行车、手表……而进口家电和威士忌、万宝路等,更是这里的专卖。

    这种商店的管理十分严格,当年花城友谊商店,有个转业到地方的员工,因为老上司过来看望他,他领着老上司到商店里转了一圈,结果被商店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

    那个老上司,还是一位在职的师级领导。

    外宾专店,让出入友谊商店成为身份的象征,但人为地设置商业禁区、拒绝国人入内的做法也引起很多意见。

    1980年9月,《北金日报》发表文章:“只供外宾、华侨”的牌子该摘掉一文写道:

    “对群众开放,货源怎么保证?”这确实是个问题。我国有些商品至今还很紧缺,不能在市场上敞开供应。但是,我们怎么能把群众进去看一看、买点并不紧缺东西的权利也给剥夺了呢?其实,只要我们做好宣传解释工作,对少数紧缺商品给外宾以适当照顾,大多数群众是能够理解的。

    正是这些人为的设置阶层障碍,让洋人们自以为高人一等,也让个别骨头软的国人,自觉低人一等。

    此时此刻,秋野千里等人,就有这样的感觉。他们以为,李云海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秋野千里拂然不悦,脸色阴沉,傲慢的说道:“伱们想干什么?别忘了,我们是洋人!”

    李云海冷冷的一笑:“秋野先生,请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想让你们给受到伤害的女服务员道个歉!”

    秋野千里怒目横眉,转身就要离开。

    李云海和庄勇拦住了秋野千里三个人的退路,同时将手一伸:

    “请吧,秋野先生!”

    秋野千里愤怒得大喊大叫。

    李云海狠狠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把他的嘴都给打歪了。

    这一拳,饱含李云海所有的憎恶和愤怒!拳头上的力量可想而知。

    秋野千里身子站立不稳,往后一个踉跄,伸手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鲜血,骇然的看着李云海。

    他不敢相信,李云海居然真的敢打他!

    然而,李云海打便打了!

    秋野千里拿他也没辙!

    他想还手,可是一看李云海那高大的身形,那吃人的虎目,不由得畏惧起来,连还手的想法都不敢有。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哩!

    是他们理亏在先,就算闹到派出所去,李云海也不怕他们,真要把这事掰扯开来讲,那秋野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云梦饭店是接待外宾的饭店,里面的经理为了维护饭店的声誉,也为了保护自己的饭碗,不敢把事情闹大,所以偏向这些外国人。

    但事情真闹大了,李云海有的是办法整治秋野这三个家伙。

    那一胖一瘦两个东洋人,嚷嚷着伸手来推李云海和庄勇。

    谁料李云海和庄勇却是纹丝不动。

    庄勇握住那个胖子的手,用力一捏,痛得胖子直喊娘。又抬起一腿,踢在对方的膝盖上,那胖子吃痛,腿往前一弯,跪了下来。

    李云海伸出手,搭在瘦子的肩膀上,手指却卡住了对方的喉咙,令对方呼吸不得,然后脸色一厉,沉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走!”

    秋野千里见李云海他们这么厉害,骇然大惊,他小眼珠子转来转去,说道:“李先生,别动手。不就是道个歉吗?我们这就去!”

    李云海冷哼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走吧!”

    秋野千里跟两个同伙说道:“先听他们的,脱身再说。”

    他们以为李云海和庄勇听不懂日语呢!

    李云海带着他们,进了医院,到前台询问云梦饭店的肖娟住在哪间病房。

    然后押着秋野千里三人,径直找到病房里来。

    肖娟割腕自杀,被同事救了下来,此刻正在病房里躺着输液。

    她的脸色无比的苍白,像是没有一点血色。身边也没有一个人照顾。

    看到李云海走进来,肖娟咦了一声:“是你!你怎么来了?”

    随即,她便看到了那三个东洋人,不由得直皱眉头,恶心得想吐。

    李云海沉声说道:“肖娟同志,我带他们过来,让他们向你道歉。秋野,你平时不是很懂礼貌的吗?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把你们东洋人那一套躹躬的礼节,下跪的礼节,道歉的礼节,都给我使出来!我不管你是不是真心诚意,我只要看到你做了就行!”

    秋野千里铁青着脸,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打打不过,想逃逃不了,还不如光棍一点,好好的表演一下,既能脱身,还能解决麻烦。

    于是,秋野带头,三人一起朝病床上的肖娟弯腰躹躬,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对不起,我们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对你做出了伤害行为,我们对此表示深深的歉意,请求你的原谅。”

    李云海踢了他一脚:“只有言语道歉吗?她所受到的伤害,你们赔一百万也不为过!”

    秋野千里脸色一变,期期艾艾的说道:“我们没带这么多的钱。”

    他见李云海脸色不愉,不用提醒,赶紧掏出一沓钞票来,放在肖娟床头。

    另外两个鬼子,也掏出口袋里的钱,放在肖娟身边。

    三个人的赔款加在一起,应该有两三千块钱。

    秋野千里赔着笑脸说道:“李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吧?”

    李云海挥了挥手:“你们走吧!记住,以后在我国的土地上,不要再欺负人!”

    秋野千里如蒙大赦,转过身往外跑去。

    李云海走到肖娟身边,把那些钱都放在她手里,缓缓说道:“这是他们赔给你的钱,是你应该得到的,你就收下了吧!”

    肖娟捧着那么大堆钱,不由得声泪俱下:“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李云海想了想,掏出一张名片放在她手上,说道:“如果你在岳州混不下去了,来西州找我,我能给你安排工作。”

    肖娟看了一眼名片,嘴角闪过一抹笑容:“李先生,你是四海商店的经理啊!”

    李云海说是的,我就是四海商店的经理,你认识我吗?

    肖娟说我听叔叔提到过你,我叔叔在巴陵造纸厂工作,他们工厂的办公设备,都是在你们商店采购的呢!

    李云海一愕,心想这世界真小啊!

    聊了几句,李云海和庄勇告辞离开。

    庄勇觉得刚才那顿打,压根就不过瘾,问李云海道:“李经理,就这么放过那三个鬼子了?我还想狠狠修理他们一顿呢!”

    李云海抬头看了看天空,悠悠的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试看苍天饶过谁。作恶多端的人,自有人收他。我们走吧!”

    他们从岳州出发,前往益州,再到德州。

    几个地方跑下来,名片发出去几十张,口水浪费了几担,但还是没有谈下来一个订单。

    这些地级市的人,都说听说过四海商店的大名,以后如果有采购需要,再找你们合作。

    虽然一无所获,但李云海并不气馁,订单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特别是像这种机关事业单位的采购单,怎么可能随便谈一下就能拿下来呢?

    他只能期待,今天种下的种子,哪天能发芽结果。

    李云海最后一站是梅山地区,这也是他的家乡。

    这天上午,李云海和庄勇驱车来到了市里。

    李云海虽然是梅山地区的人,但却很少来市里。

    他对这边甚至还没有省城熟悉。

    两人先打听了一番,又买了张城市交通地图,然后便挨个找机关单位拜访。

    梅山地区教育比较发达,工业相对落后。

    这也是李云海不愿意来这边推销机器的原因,因为太穷了。

    李云海来到地区行政公署。

    他掏出商业局的工作证,说明自己是来采集相关信息的。

    保卫让他登记了,然后放行,还啪的一个敬礼。

    李云海走上高高的台阶,来到办公大楼。

    庄勇跟在他身边,说道:“这台阶用得着这么高吗?”

    李云海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长长的台阶,说道:“这叫步步高升,古人讲究升阶纳陛。这一套思想,也被继承了下来。所以很多政署的台阶,都会很高。”

    庄勇嘿嘿一笑:“我以为还是某人说的话有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一旦淹起来,再高的台阶,也不管用。古代那么多的皇帝,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朝代了!”

    李云海看了他一眼,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学问。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走进大堂,走楼梯上到二楼。

    李云海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礼貌的问道:“同志,你好,请问赵专员办公室在哪里?”

    里面正在办公的一个男同志抬了抬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找专员有什么事吗?”

    李云海亮了亮自己的工作证,笑着说道:“我是省商业局信息科的科长,我叫李云海,这是我的证件。我们是来采集办公设备普及率相关信息的。”

    他这么一说,对方立马客气多了,起身走出来,亲自指点赵专员办公室所在方位。

    李云海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来到三楼,找到赵专员办公室,敲了敲秘书间的门。

    秘书间的人看到他,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李云海笑着说了来意。

    这个秘书有点眼高于顶,听李云海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科长,也就不放在意上。

    虽然你们是省里来的人,但级别不高啊!

    地区专员的秘书,一般都会兼任办公室秘书科的科长,级别是正科,也有的是副县级,得看他跟随领导的时间长短。

    如果跟了好几年,深得领导信任,成了领导的心腹。那么领导都会解决秘书的副县级别,放出去就是副县长,甚至有可能直接当县长。

    所以,这个秘书至少也是个科长,和李云海是平级的。

    有句话说的好,秘书不带长,放屁也不响。

    但地区专员的秘书,那可不是一般的秘书。

    在梅山地区这一亩三分地,人家相当牛气!

    想巴结讨好他的人,得排着队来呢!

    李云海也不跟他一般计较,走了进来,笑着问他,领导什么时候有时间?

    秘书慢条斯条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慢吞吞的说道:“急什么?你们有预约吗?”

    李云海说我们直接下来的,没有预约。又说你们专员这么繁忙吗?连十分钟的接待时间都挤不出来?我们去了那么多的地级市,见过那么多的地方官,也没见他们这般日理万机。

    秘书轻抬眼皮,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啊?市和市,能一样吗?我们这么大的地区,下面管着多少市县?你知道吗?”

    李云海不想和他扯皮,掏出烟来,递了一支过去,笑着问道:“那就劳烦你通报一声,问一下赵专员什么时候有空?”

    秘书懒洋洋的挥了挥手,说我不抽烟,然后说道:“你们等着吧!领导现在不方便,在会客!”

    李云海只得收了烟,在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十分钟左右,里面的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一个大屁股退出门来。

    然后才看到他的身子。

    关上房门以后,此人才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李云海一见着他,笑道:“邵领导!”

    此人正是邵玉清!

    邵玉清哎哟一声,快步走过来,握住了李云海的手,笑道:“李云海同志,幸会,幸会!没想到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李云海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问道:“你来市里做什么?”

    邵玉清说是来汇报一点工作。

    李云海心想,正常来说,乡镇干部,只向县里汇报工作,什么事情需要来到市里?

    不过李云海也没有多想,就算邵玉清是来跑动关系的,也没有错,人家也是追求进步嘛。

    邵玉清问李云海来做什么事?

    李云海也没有隐瞒,说自己是代表商业局信息科,下来采集相关信息的。

    邵玉清这才知道,原来李云海居然还兼着商业局信息科长的职务!

    好家伙!

    这个李云海,了不得啊!

    省个协的会长,商业局信息科的科长!

    难怪他在省城有那么大的能量!

    邵玉清也不走,拉着李云海的手,聊起了家常。

    “我上次从省城回家后,专程跑了一趟石板村,拜访了你父亲。石板村虽然不是赤贫村,但也算不上富裕。我和德明同志讨论,能不能想办法,让村里尽快的富裕起来。德明同志提供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啊!”

    李云海心想,我父亲能提供什么建设性的致富意见?

    这时,专员的秘书向里面请示完毕,走出来说道:“李科长,领导请你进去。”

    李云海对邵玉清笑道:“那先这样,我先进去见领导。”

    邵玉清说了一声好,没有离开,而是在外面坐了下来等候,显然他还想和李云海多聊聊天。

    李云海进了专员办公室,递烟寒暄。

    赵专员很有威仪,人长得瘦,两个眼袋格外的大,松松垮垮的,让眼睛看起来像铜铃一般。

    他低头在材料上写着什么,对李云海递过来的烟,视而不见。

    刚才秘书已经向他汇报过了,他知道来的人是什么级别。

    在小小的科长面前,他一个地区专员,的确可以摆谱。

    李云海也不生气,把烟放在他桌面上,然后退了一步,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赵专员眼角的余光,扫了李云海一眼。

    李云海感受到了,便朝对方微微点头一笑:“赵专员,你先忙。我有的是时间。”

    赵专员没有搭腔,但对这个看似年轻,实则老练沉稳的李云海,却有了一层不一样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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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