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火车站。

    林芝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又看看出口处。

    她在焦急的等待十天不见的未婚夫。

    出口走出许多旅客。

    林芝嘴角漾出甜蜜的笑容,微微踮起脚,看向潮水般涌动的人群。

    “云海!云海!”林芝看到了他,兴奋的挥舞双臂。

    李云海检票出来,放下行李,一把抱住她,哈哈笑道:“林芝!”

    两人随即发现,旁边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他连忙放下林芝。

    林芝笑着跟倪教授打招呼。

    倪教授笑哈哈的说道:“年轻人分别这么久,见了面迫不及待,可以理解。好了,你们也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家。”

    林芝和李云海回到家里,两人抱在一起,亲了半天的嘴才分开。

    李云海说上楼洗个澡。

    林芝一把拉住他,说道:“先别急,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我爸去北金了。”

    “正式调到北金了吗?哪个单位?”

    “现在还不知道,说是接到通知,要先上一个进修班,为期三个月。以后怎么安排,现在也不知道。”

    “哦,好,那现在省里主持工作的人是谁?”

    “汤来滨。”

    “是他!”

    “嗯,我爸让我转告你,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掺合到省里的事务中来。”

    “我明白!”

    李云海在西州这么久,只和汤来滨接触过几次,还都是在公开场合。

    汤来滨留给他的印象,用八个字来概括,就是不苟言笑,城府极深。

    李云海也没有多想,上楼冲凉。

    他洗了澡出来。

    林芝帮他准备好了衣服。

    李云海搂住她。

    林芝咯咯一笑,拿衣服给他穿,笑道:“晚上再说嘛!下午还要上班呢!公司里一堆事情要做。广交会上接的订单,有两个外商没有打款过来。我们联系对方,他们说是取消不要了,定金也不要了。”

    “为什么?”李云海穿上衣服,问道,“是哪个产品的订单?”

    “打印机的。他们说我们四海打印机是小品牌,在国际上没有声誉,他们老板想了想,不敢进货卖。”

    “没事,取消就取消吧!我们的打印机的确算不上大牌。”

    下午,两人来到公司。

    沈秀兰知道他回来了,来找他汇报工作。

    受到环境影响,她现在有一种很沉稳干练的气质,颇有点大公司的白领范。

    她的衣着、发型,也有了改变,以前爱扎马尾,现在都是披着长发,往两侧垂下来,显得脸蛋更加精致,服装也以职业正装为主,穿裙必过膝的传统仍然保留。

    李云海含笑看着她,让沈秀兰怪不好意思的。

    她微微一笑,正了正身子,然后汇报工作。

    广交会上的订单,有哪些取消,哪些打了款过来,总计多少钱,她一一算给李云海听。

    这次广交会,四海集团只收到9000万美元的货款。

    广交会上参展售卖的产品,都是李云海自己投资研发出来的,收入也归他所有。

    加上之前的余款,李云海总计有9亿美元。

    这次采购尼康公司的光刻机和生产线,需要支付7亿美元。

    余下的钱,全部投资到四海中心还少了。

    不过尼康公司的货款,暂时只需要支付2.1亿美元。

    四海中心的建设刚刚起步,之前打了3亿人民币过去,能用上大半年。

    暂时来说,他也没有更多需要花大钱的地方,节省一点用,再加上这几个月的收入,保住支出平衡应该没有问题。

    受到国际大环境的影响,全球半导体产业营收整体下滑。

    四海集团的打字机出口数量明显减少,之前拿过货的外商,都没有回头采购。

    国内正值各省市计算机中心建设的关键年份,但每个省都会有几家厉害的经销商,四海集团再厉害,也不可能拿下太多订单。

    本省的企事业单位,都知道四海商店的大名,有需求的人都会来采购。

    再加上央视和地方上广告的支持,四海组装机的零售销量还算不错。

    花城那边主要是走零售,大订单很少上门。这也在李云海的意料之中。

    岭南做计算机生意的人多,李云海在那边人脉有限,想拉大单位的采购单极难。

    再加上国产的几家电脑公司开始发力,每家公司都有一定的销售圈子,蚕食了不少份额。

    接下来的零售生意,只会越来越艰难。

    四海集团在国内的零售,能维持每年三、四亿元左右的销量,就算是不错的了。

    沈秀兰做完集团全面的财务报告后,说道:“云海,我们的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大了?特别是这次的投资,高达7亿美元,几乎将公司多年来的积蓄全部花光。”

    公司里的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低头做事,做好本职工作,然后拿一份工资,他们并不关心公司的大战略。

    也只有林芝和沈秀兰,才会和李云海讨论这些问题。

    李云海正要说话,桌面上的电话响起来。

    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

    唐玉霞的声音传来:“云海,你回来了?”

    “阿姨,我刚到公司。”

    “省里要去你公司考察,你接待一下。”

    “好,什么时候?”

    “马上就到。”

    “现在?怎么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

    “我也是刚听到消息,立刻就通知你了。我们局里去的是齐天成。”

    李云海微微一震,心想这次的考察来得太过蹊跷,不知道是针对什么?

    他问唐玉霞,这次带队的领导是谁?

    唐玉霞说是汤来滨,又说你也不必惊惶,你们四海集团是省里最优秀的企业,省里来人视察,肯定也是想关心你们。

    李云海却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他缓缓放下电话,严肃的对沈秀兰道:“省里来人检查工作,你去通知大家一声,让大家都打醒精神,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领导的到来。”

    沈秀兰也挺吃惊的,往常也有省市领导过来检查工作,但都会提前通知,没想到这一次来得这么突然。

    她答应一声,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苏红进来,问道:“李总,我们要不要制作欢迎横幅?”

    以往有领导过来,都会在长岛饭店的门口挂上欢迎横幅,但是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

    苏红笑着说道:“我们以前用过的横幅都留着,要不要拿一块出来应急?”

    李云海问道:“那些横幅,还能用吗?”

    “可以啊,我们的横幅都是用红布贴金字。我们只要把其中的几个字改一下就行。”

    李云海想了想,说道:“不必!这次来人检查工作,并没有人通知我们,我们就当不知道好了。或许领导要的就是这种突击检查的效果。你派人把楼道,还有楼梯间的卫生搞一下。”

    “那就太奇怪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苏红出去安排人手。

    李云海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外面马路上看去。

    这事透着邪门!

    林振邦刚到北金去进修,汤来滨就来四海集团检查工作?

    商业局会派人随同前来,这事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来的不是唐玉霞?还而齐天成呢?

    赵金平走了过来,问道:“李总,我们要不要准备红包和礼品?”

    李云海果断的说道:“千万别准备!什么也别做,就当不知道他们要来,你们各自在办公室里工作,他们来了,由我来应付。”

    赵金平微一迟疑,说道:“李总,如果什么也不准备的话,是不是怠慢了他们?”

    李云海沉着的道:“听我的吩咐去做。”

    赵金平只得答应一声,转身去做事。

    不到一刻钟,两辆小轿车沿着五一路开过来,停到了长岛饭店的门前。

    齐天成率先下了车,殷勤的拉开前车的门。

    此车坐着的人正是汤来滨。

    汤来滨年近六旬,比林振邦年纪还要大上不少,他能坐到这把交椅,既有背后的能量,也有自身的本领。

    除非他能成功替代林振邦,否则的话,下一届就要退居二线。

    一直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从江边吹过来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山雨欲来风满楼。

    刘天成指了指长岛饭店的二楼,笑道:“汤领导,四海集团就在楼上。”

    汤来滨穿着白衬衫,藏青色的西裤,外套是一件轻薄的夹克。他双鬓微霜,但红光满面,双眼炯炯有神。

    他一言不发,带着四、五个随从,走进长岛饭店的大门。

    李云海的办公室,就在楼梯口,房门是敞开的,他正在看这个月的生产报表。

    汤来滨等人风风火火的上得楼来。

    整个楼道干净整洁,看起来一尘不染,所有办公室的门都是打开的,这叫开门办公,可以听到不少办公室里传出打电话或者交谈的声音。

    公司不大,却给人一种管理有序、朝气蓬勃的感觉。

    苏红“正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他们,问道:“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齐天成大声道:“你不认识汤领导吗?汤领导是来检查你们公司工作的!你们这里谁负责?叫他过来!”

    李云海的办公室就在旁边,他沉着的问道:“苏红,谁来了?”

    苏红走进门来,笑道:“来了好几个人,说是来检查工作的,带头的人叫汤领导。”

    李云海刚起身,汤来滨等人已经走了进来。

    “哟,汤领导,你好!”李云海哈哈大笑,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笑道,“什么风把这么多位领导给吹来了?汤领导,你们要来,应该安排办公室通知我们一声,我们都不知道你要来,什么准备也没有,有失远迎啊!”

    齐天成冷哼一声:“汤领导要来视察你们公司,这是看得起你们,还用得着先通知你?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李云海冷眼看向齐天成,说道:“齐副局,还好我认识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比汤领导还要大,不然,你怎么敢抢汤领导的话说?”

    齐天成顿时被呛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汤来滨脸上波澜不兴,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缓缓说道:“我到商业局视察,经过你们公司,顺便过来看看。”

    李云海请他们坐下,安排苏红泡茶。

    办公室里的待客沙发不大,平时能坐五个人,但汤来滨居中坐下以后,其他人不敢和他平起平坐,位置明显不够分。

    李云海只得喊杨舒月和梅青又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然后,他自己把办公椅拖出来,大马金刀的坐下。

    汤来滨接过苏红泡的茶,并不喝,放在茶几上,问道:“李云海同志,我怎么听说,你们公司是民营企业?”

    李云海右眼皮轻轻一跳,心想这话大有学问,自己得小心应付,恭敬的答道:“领导,我们四海集团本就是民营企业,不过也有天华大厦管理公司的股份。”

    齐天成冷笑道:“你当我们不知道呢?天华大厦管理公司,所持有的四海集团股份,全部都在你一个人名下!说来说去,你们四海集团就是你李云海一个人的!”

    汤来滨沉着的问道:“是这样的吗?”

    李云海淡然回答道:“的确如此。没想到刘副局对我们四海集团的事情这么上心?辛苦你了。你下次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不必查来查去的,多麻烦啊!”

    这话不软不硬,顶了齐天成一嘴。

    齐天成满脸得意的道:“汤领导,我没有说错吧?这四海集团,的确就是个草台班子!李云海故意披上天华大厦公司的外衣,无非就是弄虚作假,目的就是为了混进广交会!”

    李云海虎躯一震!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上次在广交会,李云海告了齐天成一状,省里临阵换帅,将他招了回来,由唐玉霞前往带队。

    这样的事情,放在全国估计也是首例。

    齐天成颜面尽失,对李云海怀恨在心。

    李云海听说,齐天成回来以后,还被组织调查过,不过最后并没有怎么处理。

    体制内的事情,太过复杂,李云海也不想过多的干预。

    此刻,听到齐天成居然拿广交会的名额来说事,李云海不由得气笑了:“混进广交会?齐副局,你这话言重了啊!我和四海集团都不敢当。”

    齐天成一脸我今天吃定了你的表情:“李云海,你明明知道,民营企业上不了广交会,所以你才故意利用天华大厦持股,给四海集团脸上贴金,披了这层国企的外衣,你们就名正言顺的混进了广交会的队伍。”

    他越说越激动,口沫横飞:“汤领导,请你明鉴啊!就这么一家民企,他们居然在广交会上占了我们省市代表团的三个展位!三个黄金展位!你说这事情有多么的恶劣?这样投机倒把、蝇营狗苟的资本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摇身一变,成了国企明星!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李云海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要不是当着汤来滨的面,他恨不得上前抽齐天成两耳光。

    但汤来滨在此,李云海只能强忍下心头怒气,语带讥诮的说道:“我们参加广交会,是合情合理的,我们递交了审批材料,也得到了省里的批准。此事我相信汤领导是知情的吧?”

    汤来滨沉着的一摆手,说道:“我以前不负责这一摊子的事情,对此事一无所知。不过,你们四海集团参加广交会的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的。”

    李云海心里一咯噔。

    汤来滨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

    四海集团连续参加了三届广交会,汤来滨一直在省里工作,怎么可能只是耳闻?

    李云海这才明白,来者不善!

    很明显,汤来滨是替齐天成撑腰来了,他俩装作不熟的样子,不过是表演给外人看的。

    每临大事有静气,李云海必须小心应对。

    齐天成阴冷的说道:“李云海,你别狡辩了,你还是如实招来了吧!”

    李云海平复心情,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招什么?我们四海集团参加广交会,每一届都替省里拿到了大量的交易额。”

    齐天成啧啧两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如果没有广交会,你们四海集团能发展这么快?你替省里拿订单?订单是省里的吗?是你自己的!你赚到的钱,也是你自个的!我们省里谁分了你的钱吗?谁得到了你的好处吗?”

    李云海气极,但仍然心平气和的说道:“我的工厂、我的公司,都开在省里,我请的工人也是省里的人,我每年缴纳上亿的税收,难道不是给省里吗?”

    汤来滨轻咳一声,说道:“别扯远了,还是谈本质。你就说,你的公司,到底有没有国企持股?”

    齐天成大声道:“对,这才是问题的重点,你如实回答!”

    李云海沉声说道:“那我要请问各位,天华大厦管理公司,有没有国企股份?我是不是天华大厦最大的股东?我再持有四海集团的股份,不可以吗?”

    齐天成冷哼一声,说道:“那可不相同。四海集团是你个人的,天华大厦那是另外的企业!你别想混淆视听!”

    李云海浓眉微蹙,说道:“你一定要这么算清楚的话,那我就跟你扯不清了!汤领导,你是个公正人,请你说句话吧!”

    汤来滨点着了一支烟,缓缓吐出一个烟雾,眼睛沉静,放出冷凛的光芒,说道:“既然四海集团是私营企业,那么,又是谁批准你进入广交会的?”

    齐天成跟唱双簧似的,嘿嘿笑道:“我知道,是我们局里的唐局批准的!四海集团明明是一家私企,唐局却循私枉法,故意包庇,安排私企进代表团,还给他们分配最好的展位!而且是三个黄金展位!这件事情,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李云海听到这话,不由得心惊胆颤!

    他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明白过来,对方要查的,不仅是四海集团,而且是林振邦和唐玉霞!

    世人都知道,四海集团能进广交会,唐玉霞肯定是帮了忙的。

    当初建议李云海进广交会的人也是唐玉霞。

    现在汤、齐二人,居然拿这个事情来说事!

    原来他们检查工作是幌子,剑指唐玉霞才是真实目的。

    而唐玉霞背后,又是林振邦!

    好毒辣的计谋!

    这是要一箭三雕啊!

    只要坐实了唐玉霞滥用职权的罪名,不仅可以打压四海集团,还可以顺势拉唐玉霞下马。

    林振邦肯定也会受到牵连,最起码有一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的罪名。

    搞不好还要更加严重。

    在这个关键时刻,林振邦的前途,极有可能出现逆转,原本是光明坦途,说不定还能提升半级,如果真的受到此事影响的话,那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一念及此,李云海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他人在办公室坐,祸从天上来!

    对方这样厉害的斗争手段,换成一般人的话,绝对招架不住。

    李云海心念电转,看着眼前这几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他的情绪并没有被激怒,因为此刻若是愤怒,那就真要出大事。

    汤来滨磕了磕烟灰,循循善诱的说道:“李云海同志,你的问题并不严重,你参加过三届广交会,也是为省里拉外汇做贡献,我们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最多就是废除四海集团以后参展的名额。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之人,那此事就这么了结了。”

    其心可诛!

    他这是想让李云海说出检举唐玉霞的话来。

    如果李云海不谙世情,被对方这么一吓唬,指不定就真的把责任推给唐玉霞,先摘清自己再说。

    然而,李云海也不是吃素的!

    他岂能不知?

    对方如果真的拉下了唐玉霞,那四海集团在省里也不用混了。

    李云海和林芝已经订婚,此事省里的人肯定都知情。

    他和林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四海集团在省里做出这么大的成绩来,说到底,都是林振邦的功劳,因为是林振邦推荐李云海当省个协的会长,每次出席省里的活动,也是林振邦帮他背书。

    此事不用多说,谁都明白。

    李云海不可能出卖唐玉霞,他哈哈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们四海集团参加广交会,名正言顺!这里面不存在暗箱操作,也没有什么幕后主使之人。我倒要反问两位,你们这么咄咄逼人,是为了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