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韩桢领兵杀入徐家宅院时,便有胆大的人偷偷掀开窗户。

    无奈天色太黑,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身影。

    对于常知县说贼人是松山岭的石宝,县城里的百姓深信不疑。

    因为松山岭的石宝,在临淄县可谓是大名鼎鼎。

    这些年一直劫掠官道,使得县城百姓和富户深受其苦。

    并且,似乎也就只有石宝才有实力洗劫这三家。

    毕竟这三家的护院家丁,可不是好惹的。

    早两年的时候,上一任知县曾率兵剿过两次,但最终都无功而返。

    见石宝一直守着松山岭的山寨,没有其他举动,知县与徐主簿也就懒得管。

    至于招安……

    不是所有匪寇,都值得招安。

    否则的话,整个京东路大大小小匪寇势力不下千余,哪有那么多官给这些匪首做?

    北宋冗官问题极其严重,如今不知多少进士都在排队等着补实缺。

    只有造成重大影响的流寇和农民起义,才会引来招安。

    像石宝这种占山为王的匪寇,连招安的资格都没有。

    太宗和真宗时期,冗官问题还没有那么严重,因此一般招安之后,都会给个下县或中县的主簿当一当。

    后来冗官问题越来越严重,但造反起义的次数却不减反增,朝廷没办法了,招安的待遇也从文官变成了厢军中的闲散武官。

    这一来一去,差别可就大了。

    毕竟主簿再怎么样,那也是个从九品的文官,哪是厢军里的丘八武夫能比的。

    宋江当初为何接受招安没多久,又复叛成匪寇?

    不就是嫌闲散武官的职位太窝囊了么。

    所以,现在很多匪寇也学聪明了,如果朝廷给的招安待遇不是文官,那便直接拒绝。

    在厢军里当丘八,哪有当山大王逍遥快活?

    ……

    站在徐家宅院前,一股浓郁地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常知县强忍住胃中的翻涌,努力装出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

    眼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常知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痛心疾首道:“哎,今夜徐、郑、伍三家之灾祸,实乃吾之过也。”

    一旁的刘勇见机,赶忙说道:“知县何须自责,那石宝在知县上任之前,便已经占山为王,凶名赫赫。”

    “先有泼皮冲击县衙,杀官造反,后有强梁夜闯县城,灭门劫掠,这些匪寇真真是该死。”

    常知县怒斥一句后,环顾一圈众人,正气凛然道:“诸位请放心,本县与这些匪寇不共戴天。明日,本县便点齐弓手,出城剿匪,定会还诸位一個朗朗乾坤!”

    这番话,配上激昂正气的语调,顿时引得围观百姓一阵叫好。

    “青天大老爷!”

    人群中,忽地冒出这么一嗓子。

    下一刻,围观百姓也跟着齐齐高喊。

    听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高呼,常知县心潮涌动。

    钱捞了,名有了,匪剿了,政绩也有了。

    这,才是为官之道。

    相比之下,徐主簿那等只会欺压百姓,搜刮钱财的乡间土包子,哪里懂什么叫做官。

    呵,当真是可笑。

    ……

    ……

    黑夜中。

    一队牛车沿着崎岖的黄土小路,行驶在丛林中。

    越过一个山头,韩桢骑在马上,转头看了眼县城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的计谋很成功。

    利用徐、郑、伍三家的家业为诱饵,成功把常知县钓上了钩。

    其一,他报了仇,铲除了隐患。

    其二,没了这三家的阻碍,他和常知县的生意也就不必再畏手畏脚。

    其三,常知县答应出兵剿匪,正面佯攻,他则率兵直捣黄龙。

    只要杀了石宝,拿下山寨,常知县得名得政绩,他则多了上千逃户,以及一片产粮地。

    总之,他与常知县都赢麻了。

    匪寇不用脑,一辈子都是匪寇。

    耕牛迈着沉重的脚步,拖动满载金银珠宝的货物一步步前行。

    当众人回到小王村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谁?”

    刚进村,黑夜中便传来一声警惕的询问。

    “是我。”

    韩桢话音刚落,一旁的林子里亮起一点火光。

    下一刻,马三狗举着火把,领着小虫走了出来。

    两人从他们走后,便一直守在村口,此刻被蚊虫叮得满头包,看上去就像得了天花一般。

    见状,韩桢不由问道:“怎地没点蚊烟?”

    马三狗苦笑道:“太熏了,俺受不了。”

    北宋时已经有蚊香了,名唤纹烟、艾香。

    欧阳修在《憎蚊》中便曾写到:“熏之苦烟埃,燎壁疲照烛。”

    蚊烟的主要材料是艾草和雄黄,再添入碳粉助燃,搅和在一起一大团,最后挤成一个个小长条。

    驱蚊效果有,但远不如现代的蚊香,而且燃起之后的烟特别浓,且气味冲人。

    讲究一些的高端蚊烟,会在里面添入薄荷粉、公丁香,调和香气。

    挠了挠脸上的包,马三狗目光期待的问道:“韩二哥,今夜顺利么?”

    韩桢没说话,指了指身后满载货物的牛车。

    看了眼牛车,马三狗轻叹一声:“可惜俺没能跟着一起去。”

    没能亲手报仇,他心里终究是有些遗憾。

    “莫急,明日还有一场恶战。”

    韩桢安慰一句,而后吩咐道:“回去再说。”

    六辆牛车停在宅子前,在韩桢的指挥下,士兵们将一箱箱财宝铜钱搬进库房中。

    这番动静,惊醒了宅子里的人。

    “叔叔回来啦。”

    韩张氏从厢房中走出,软糯的语调彷佛江南水乡的女子。

    见她一脸倦意,韩桢便知她一晚没睡,于是劝道:“我无事,嫂嫂且去歇息罢。”

    “嗯。”

    韩张氏轻轻点了点下巴,转身走进厢房。

    从韩桢走后,她便一直提心吊胆,哪里能睡得着。

    此刻见到自家叔叔安全归来,倦意顿时涌上心头。

    ……

    三十多个士兵,一边搬东西,一边小声的窃窃私语。

    “你说村长要这些石头有啥子用,又沉又重。”

    “要俺说,不如多搬两筐铜钱来的实在。”

    “着哇,俺也是这么想的。”

    “……”

    玛瑙珍珠玉石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除了好看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用处了。

    既不能吃,又不能当钱使,哪里有黄灿灿的铜钱来的实在。

    至于金银,那是他们能用的东西?

    在这个时代,阶层之间泾渭分明。

    你让一个农民拿着一块银铤去买东西试试。

    立马就会有人报官把你抓了。

    原因很简单,贫苦百姓压根就接触不到金银这类东西。

    要么是偷,要么是抢,反正肯定不是正常来路,绝对不会抓错人。

    所以,在这群士兵的心里,玛瑙玉石以及金银,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真正的缴获,只有那三车铜钱、绢绫绸缎。

    这也是为何,士兵们私底下抱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