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连绵起伏,白雾如玉带一般,缠绕着山巅。

    一座山头中,方七佛静静伏在一片灌木丛中,任由蚊蝇虫蚁在身上爬来爬去。

    在他正前方,一只金钱豹正在啃食一头半腐的麋鹿尸体。

    金钱豹不似老虎那般骄傲,虽然不会主动去寻找腐肉吃,但如果遇上了,也不会浪费。

    毕竟,每一次狩猎,对金钱豹本身也是一种未知的挑战。

    一旦在狩猎中受伤,便意味着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方七佛不是野兽,自然吃不了腐肉,因此他的目标,是那头金钱豹。

    可金钱豹却十分警惕,哪怕是在进食,也不曾有丝毫放松。

    且这头畜生极其狡诈,甚至有时会假意低头进食,然后忽地抬起头。

    方七佛表现的极有耐心,始终一动不动。

    终于,警惕了一阵子的金钱豹终于稍稍放松,大口撕咬着地上的腐肉。

    就在这一刻,方七佛动了。

    只见他如同脱弦之箭,从灌木中激射而出,扑向金钱豹。

    金钱豹一时不察,被扑倒在地,本能的开始反击。

    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匕首轻易穿透皮毛,刺入金钱豹的心脏之中。

    很快,金钱豹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死去。

    战斗在一瞬间结束,可饶是如此,金钱豹临死前的反扑,也让方七佛不好受。

    只见他身上的衣裳被利爪撕成烂布条,精壮强健的上半身,遍布着十数条抓痕,伤口处皮肉外翻,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流淌。

    方七佛不敢久留,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便扛起一百多斤的金钱豹,迅速消失在丛林。

    在密林中穿行时,方七佛也极为小心,时不时会停下脚步,将一些明显被踩倒的杂草扶正,恢复原样。

    正是凭借着这份机警和细心,才让他在齐军天罗地网的搜寻下,逃出生天。

    一刻钟后,方七佛回到半山腰处的一个山洞中。

    山洞不大,逼仄压抑,但胜在隐蔽。

    吕将斜靠着山洞墙壁半躺,一条腿用衣裳包扎,殷红的血迹透过衣裳渗出。

    听到脚步声,吕将神色一变,待看清来人是方七佛后,又重新放松下来,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砰!”

    将肩头的金钱豹扔在地上,方七佛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处理伤口。

    吕将关心道:“佛子你受伤了。”

    “被这畜生抓伤的,不碍事。”

    方七佛面无表情的说道,动作娴熟的脱下破烂的衣裳,撕成一条条布片,开始包扎伤口。

    方家早年间是歙县的大户,世代贩漆,算得上富甲一方。

    他不喜读书,比不得三哥与五哥聪慧,反倒对舞刀弄棒感兴趣。

    因此,父亲便为他寻来一个枪棒高手当教习。

    在武学一途,方七佛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进步神速,十五岁时,家中的枪棒教头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十八岁时,背着一杆蟠龙棍,打遍江南西路绿林道无敌手。

    单论武艺,哪怕被誉为西军第一猛将的韩世忠,在他手里也讨不到好,交战十余次,两人不分胜负。

    很快,方七佛便包扎好了伤口,取出腰间匕首,划开金钱豹的皮毛,切下一块肉塞入口中。

    因为担心生火会暴露,所以他们这几日都是吃的生肉。

    吕将也艰难的挪了过来,拿出匕首开始享用豹子肉。

    生肉很难嚼,没几下腮帮子就一阵酸麻,吕将只得还未彻底嚼烂的肉强行吞入肚中。

    足足将一条豹子腿彻底吃干净,方七佛才停下动作。

    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水,他沉声道:“齐军搜寻的规模越来越大,派遣的兵力也愈发多了,必须尽快赶往两广,与佛母汇合。”

    闻言,吕将吃肉的动作一滞,旋即哑着嗓子道:“我的右腿断了,与佛子一起上路,只会拖累佛子。不如就留在此地,待佛子与佛母汇合后,再派人来接应我。”

    方七佛静静看着他,摇头道:“不,还是带你一起走比较保险!”

    此话一出,吕将心中非但有丝毫欣喜,反而涌起一股惊惧。

    果然,方七佛还是不打算放过自己。

    其实他在右腿受伤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右腿受伤没法赶路,而他又知道方七佛太多秘密,比如极乐丹的制造、使用之法。

    以方七佛狠辣的性格,绝对不会让他活着被齐军找到。

    吕将强压下心头惊恐,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患难见真情,佛子之恩,我无以为报。”

    方七佛摆摆手:“莫说这些,吃完了抓紧歇息,待天黑之后就上路。”

    “好!”

    吕将点点头,握着匕首继续切肉。

    待吃饱喝足之后,两人躺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一时间,逼仄的山洞之中陷入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将缓缓睁开眼睛,朝一旁看去。

    只见方七佛一动不动,发出平稳的鼾声,睡得格外香甜。

    “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了!”

    吕将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之色,缓缓抽出腰间匕首,轻手轻脚地朝着方七佛挪动了两步。

    双手握着匕首,朝着方七佛的脖子狠狠刺去。

    忽地,一只满是血迹污垢的大手闪电般伸出,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吕将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自手腕处传来。

    啪嗒!

    剧痛之下,手中匕首掉落在地上。

    方七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双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本想晚些送伱上路,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就依你的心意。”

    “佛子饶……”

    吕将心中惊惧,求饶的话还未彻底脱口,脖子便被方七佛另一只大手掐住。

    方七佛面色不变,掐住脖子的大手不断发力。

    很快,吕将整张脸因缺氧憋的通红,眼睛瞪的极大。

    渐渐地,吕将挣扎的力道变弱,最终彻底没了动静,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方七佛松开手,吕将尸体如面条一样,软软倒在地上。

    亲手了结吕将后,方七佛如同杀了一只鸡,丝毫不在意,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夜幕一至,他便要开始逃命了,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

    当方七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山洞内一片漆黑。

    金钱豹的尸体,引来了不少蚊虫鼠蚁。

    坐起身揉了揉脸后,他取下腰间水壶灌了口水,又摸黑扒下吕将身上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起身走出山洞。

    今夜月明星稀,圆月洒下银辉。

    环顾一圈山下,没有见到火光,他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天助我也!”

    方七佛说罢,握手钢刀,快步钻入林间。

    他身形矫健,穿山越岭如同平地,这得益于前两年在山中东躲西藏的日子。

    一路走走歇歇,不知不觉间,天光放亮。

    饶是以方七佛的体魄,赶了一夜山路,也累得气喘吁吁。

    四下扫视了一眼,他迈步来到一根倒塌的横木前,坐下歇息。

    解下腰间水壶,却发现已经空空如也。

    方七佛无奈放下水壶,从怀里掏出一张舆图摊开。

    根据舆图为指引,他如今在漳州九候山附近,距离广南东路的潮州,只有五十余里。

    加把劲的话,完全可以在今日午夜之前赶到。

    一旦到了潮州,便天高任鸟飞了,齐军再想抓他,没那么容易。

    眼下虽丢了福建,以及这两三年积攒的势力和钱财,但只要手握极乐丹的配方,就绝对可以东山再起。

    他韩桢可以从一介泼皮,赤手空拳打下一片江山,没道理自己不行!

    嗖!

    忽地,一道破风声响起。

    方七佛悚然一惊,反应迅猛,就地一个翻滚。

    箭矢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带起一串血花,随后深深射入一颗树干中,透体而出。

    见到这一幕,方七佛心下一沉。

    神臂弩!

    普通强弩哪有这般劲道,唯有神臂弩,才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齐军斥候营!

    只是瞬间,方七佛便猜到了袭击者的身份。

    齐军斥候神出鬼没,极善隐藏袭杀,他麾下那一百余名手下,就是在逃亡路上死在了斥候营的手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方七佛双腿发力,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迅速朝着密林狂奔。

    嗖嗖!

    又是两道破风声响起。

    箭矢激射而出,却没有射中。

    下一刻,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冲出三道身影,朝着方七佛追去。

    三人身穿墨绿色的披风,动作矫健,丝毫不比方七佛慢多少。

    追了一阵,却不见方七佛的身影。

    为首的斥候沉声道:“他没有逃远,定是躲藏起来了,搜!”

    “死!”

    伴随着一声爆喝,方七佛手持钢刀,从一颗树上一跃而下。

    钢刀挟力劈华山之势,朝着为首的斥候重重砍下。

    那斥候的反应也极快,立马抽出腰间钢刀,横档在头顶。

    当!

    两刀相撞,荡起几点火花。

    斥候倒飞出几米,重重摔在地上。

    一击得手,方七佛就地一个翻滚,卸去下落力道的同时,手中钢刀再次斩向第二名斥候的小腿。

    斥候面色一变,急忙向后退。

    方七佛却不放过对方,一套趟地刀法,直取下盘。

    “噗嗤!”

    尽管那名斥候已经在极力躲避了,却还是被刀尖划伤大腿。

    方七佛得理不饶人,起身当头一刀劈去。

    趁着对方驾刀格挡的档口,一脚踹出。

    斥候一时不察,被踹中心口,闷哼一声仰面躺在地上。

    与此同时,第三名斥候已经持刀杀了上来。

    方七佛狞笑一声,不退反进,几刀便劈翻了对方。

    不得不说,方七佛武力着实强悍,以一敌三,面对齐军之中号称单兵战力最强的斥候营,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便将其全部放翻。

    担心这番打斗会引来齐军援兵,方七佛甚至都来不及补刀,持刀狂奔,不消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狗日的,下手真狠啊。”

    片刻后,为首的斥候坐起身。

    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两名袍泽,他紧张的出声问道:“老五,大黑?”

    “死不了!”

    “喊你爹作甚?”

    听到两人的回应,那斥候不由松了口气。

    他们到底还是小瞧了方七佛的战力,竟如此彪悍,若非对方一心想着逃命,他们三人今日就得交代在这。

    缓了一会儿,斥候强撑着站起身,取出腰间医疗包,开始为队友包扎伤口。

    “你二人在此警戒,我回去禀报。”

    待处理好伤口,斥候沉声道。

    “好!”

    另外两人点头应道。

    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大军赶来,朝着方七佛逃跑的方向追去。

    ……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的密林中响起。

    方七佛只觉双腿酸疼无比,胸中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得用尽全身力气。

    但他却不敢停下,只是闷头往前跑。

    浑身上下,又增添了几处伤口。

    这倒不是与齐军交手留下的,而是逃命时,被林中树枝荆棘划伤。

    哗啦啦!

    一阵奔腾的水流声传入耳中。

    方七佛面色一喜,双眼绽放出光芒。

    梅漳河!

    过了这条河,便是潮州地界了!

    方七佛加快脚步,又跑了一阵,面前豁然开朗。

    借着明亮的月光,只见一条河流自西而东,将山谷分为两半。

    河流并不算宽,只有三丈余,然而水流却极为湍急,拍击在乱石上,溅起阵阵水花。

    上下看了看,见并无桥梁,方七佛一发狠,后退几步,旋即梅漳河狂奔而去。

    临近河边,他双腿猛地发力,朝着河对岸高高跃起。

    砰!

    方七佛险之又险的堪堪落在河岸边,顺势一个翻滚,卸去冲击力。

    站起身,转头看着身后的密林,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天不绝我!”

    伏在河边,痛饮了一肚子河水后,他又摘下水壶灌水。

    做完这些,方七佛再次上路。

    ……

    海阳郡作为潮州的治所,虽比不得广州繁华,但也不算差。

    潮州毕竟历史久远,可追溯至先秦时期。

    人口七万余户,六成都是汉儿。

    烈日当空。

    尽管已是秋季,可太阳依旧毒辣,空气中浓郁的水汽被烈阳一晒,犹如蒸笼一般。

    方七佛身着一席破烂的道袍,混在人群之中,沿着官道朝郡城走去。

    道袍衣襟处沾染着点点血迹,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在花了几个铜钱后,方七佛轻松进入郡城内。

    随着赵宋灭亡,两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不少官员趁机大肆捞钱。

    官老爷吃肉,小吏自然跟着喝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