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立功的机会在即,李渡怎么放过。

    即刻下令,召集快班捕头,似是觉得不妥,他又将城中弓手与巡检一齐带上。

    不到半个时辰,李渡便召集了近千人。

    在胡掌柜的带领下,千余人浩浩荡荡的来到耿效所居住的城区。

    “张都头,你领快班捕快守住南巷出口。”

    “王都头,你领三百弓手围住东巷,其余人等随我来。”

    尽管耿效已经说了,方七佛只孤身一人,但胡掌柜却依旧如临大敌,布下天罗地网。

    他可不愿到嘴的功劳,因各种意外飞了。

    百户和千户,看似只隔着一个试千户,实则天差地别,千户乃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官儿。

    为官有两槛,一个是七品,一个是五品。

    入五品,才算在朝堂之上有名有姓,有一席之地。

    五品以下的官儿,多如牛毛,莫说陛下了,便是内阁的相公们,也说不出几个五品以下官员的名字。

    待各方兵力全部布置到位后,胡掌柜大手一挥:“随本官去抓捕贼首!”

    ……

    平稳的鼾声,自卧房中响起。

    忽地,方七佛猛然睁开眼。

    多年来的逃亡生活,让他无比警惕,哪怕睡觉,也不敢睡的太死。

    事实上,耿效故意提出买酒肉,就是为了灌醉方七佛。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方七佛自幼习武,生活极其规律,不嗜酒,亦不近女色。

    先前喝两口,不过是祛一祛胸中郁气,随后便不再碰酒。

    方七佛目光警惕,侧耳倾听。

    不对劲。

    太安静了,不仅仅是街头巷尾的叫卖声,甚至连鸟鸣也消失不见。

    直觉告诉他,危机降临。

    方七佛迅速翻下床,快步出了卧房。

    来到小院,他猫着腰凑到木门前,顺着门缝朝外看过去。

    只见门外的胡同里,挤满了弓手,手持长枪,正轻手轻脚地朝小院走来。

    方七佛悚然一惊,来不及思索是耿效出卖自己,还是官府发现了自己的踪迹,眼下当务之急,是逃出城。

    显然,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海阳郡已经待不成了。

    只是稍加思索,方七佛便想好了逃生路线。

    一个助跑,他双脚用力蹬在墙上,双手攀住屋檐,稍稍发力,整个人便一跃上到房顶。

    方七佛伏下身子,快速在房梁上移动。

    尽管如此,还是被一名眼尖的弓手发现。

    “屋顶有人!”

    胡掌柜循声望去,惊呼道:“不好,贼首要逃,快追!”

    城北乃是民宅聚集区,胡同巷子连成片,这反倒方便了方七佛。

    此刻,他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在房顶之上狂奔,闪转腾挪间,便将胡掌柜率领的弓手远远甩在身后,朝着就近的北城门方向逃去。

    好在胡掌柜先前留了个心眼,命人堵住胡同两端。

    跑了一阵,眼前忽地一空,再无房屋可以借力,而胡同外,则有上百捕快待命。

    一名捕快高呼一声:“张都头快看!”

    不需捕快提醒,张都头已经发现了方七佛。

    短暂的失神后,他立刻下令道:“此人便是贼首方七佛,将其捉拿!”

    方七佛面无表情,一跃而下,落入小院中。

    环顾一圈小院,他快步上前,将晾晒的衣服全部扯下,提起晾衣杆,当作长枪使用。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小院大门被撞开,十数名捕快鱼贯而入。

    “来得好!”

    方七佛眼中毫无惧意,提着竹竿不退反进。

    呜呜呜~

    一根竹竿在他手中,被舞出了残影,荡起阵阵破风声。

    俗话说的好,年刀月棍一辈子枪。

    枪法乃是脱胎于战阵,上手快,但若想精通,甚至登堂入室,纵然天赋异禀也需数十年如一日勤练不辍。

    方七佛便是使枪的好手,每一次挥舞,劲道直透竹竿顶端。

    看似轻飘飘的一下,落在捕快身上,却重逾千斤。

    啪啪啪!

    伴随着一阵阵脆响,顷刻间便有七八个捕快倒地哀嚎。

    其余捕快面露惊骇,不由后退几步。

    院外的张都头见状,大喊一声:“反贼凶猛,上套网!”

    下一刻,立马有三名捕快手持套网冲进小院。

    这种套网与渔民捕鱼的渔网相差无几,区别在于网中挂满了细小的铁钩,一旦被套中,铁钩便会扎进皮肉里,对方越是挣扎,铁钩反而扎的越深。

    一般捕快极少使用,只有在抓捕江洋大盗或亡命之徒时,才会拿出来缉凶。

    方七佛自然知晓套网的阴毒之处,于是手持竹竿,主动冲上前。

    “并肩子上!”

    三名持套网的捕快都是老手了,立刻散开,从不同方向一齐甩出套网。

    唰!

    套网在空中展开,范围极广。

    方七佛反应不可谓不快,迅速前冲,避开两个套网,手中竹竿上顶,借着竹竿的长度将套网顶住。

    旋即他腰间猛地发力,竹竿顺势下劈,当头砸在一名捕快的额头。

    明明只是竹竿,却如铁椎一般,霎时间那捕快额头鲜血长流,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一击得手,方七佛立马手持竹竿冲出小院。

    他深知不能久战,否则等到数百弓手追来,自己绝无逃跑的可能。

    张都头以及一众捕快没想到方七佛竟这般彪悍,孤身一人还敢主动杀出来。

    一根竹竿,被方七佛耍的虎虎生威,荡起阵阵破风声。

    一时间,人仰马翻,被方七佛打了个措手不及。

    外围的捕快见方七佛如此悍勇,心生惧意。

    “挡我者死!”

    见状,方七佛大吼一声,手持竹竿冲入人群。

    哗啦。

    百余捕快竟一哄而散,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方七佛心头大喜,冲出包围后,朝着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胡掌柜带着弓手追来了。

    见到一群捕快眼睁睁看着方七佛离去,他气的大骂道:“废物,还不快追!”

    真是一群废物啊。

    上百名捕快,竟然被一个手持竹竿的贼人逃脱,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知晓赵宋治下的吏治败坏,但没想到会离谱到这种程度。

    “快追!”

    张都头面色羞愧,大吼一声,率先追了上去。

    此时此刻,胡掌柜心中有些后悔。

    当时在屋顶发现方七佛时,就该命人放箭,将其射杀。

    可惜他贪心了,觉得自己布下天罗地网,对方又只是孤身一人,因此打算生擒。

    毕竟,生擒与射杀可不是同一份功劳。

    奈何,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方七佛如此彪悍,海阳郡的捕快如此糜烂。

    “滚开!”

    方七佛双眼赤红,如同一头凶兽,一路撞开挡在前方的人。

    “啊!”

    一名小妇女反应不及,被方七佛迎面撞上,当场惊呼一声,倒飞了出去。

    方七佛只觉肋下一麻,彷佛被蚊虫蛰了一下。

    他并未在意,继续发足狂奔。

    只是还没跑两步,身子忽地一麻,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方七佛想要爬起来,四肢却不听使唤,酸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左肋期门穴上不知何时,插着一根银针。

    银针大半都扎入体内,只余下寸许针头留在外。

    遭暗算了!

    只一瞬,方七佛便明白了,努力转动眼睛,朝着方才那名女子摔倒的地方看去。

    结果,地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小妇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佛母,弥勒教!”

    方七佛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这等阴毒的法子,与弥勒教同出一脉,而且暗算自己之人又是貌美的小妇人,两相结合,让他瞬间便想到了弥勒教。

    只是,佛母为何要背叛自己?

    难道她以为,摩尼教被覆灭后,韩桢会放过她的弥勒教?

    不待他细想,身后的捕快已经追上。

    似是担心他再逃脱,两名捕快一左一右扑上来,将他死死压住,另一人则取出铁铐将他双手双脚全部锁住。

    “哈哈哈,天助我也!”

    胡掌柜看着被生擒的方七佛,心头涌起一股狂喜,吩咐道:“押入大狱,严加看管!”

    不远处的街角,一名容貌俏丽的小妇人,静静看着这一幕。

    正是方才被方七佛撞飞的女子。

    待到方七佛被捕快押走,她转身消失在街角。

    在巷子中绕行了片刻后,最终停在一处院落前,伸手以三轻两重的频率,敲了敲门。

    下一刻,院门从内打开,小妇人迅速闪身进去。

    院子里,一名头包蓝布的农妇正在喂鸡。

    农妇面色蜡黄,看上去约莫四旬,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普通人。

    听到脚步声,农妇头也不回,用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如何了?”

    “回禀佛母,方七佛已被官府生擒。”

    小妇人满脸嫌弃道:“官府捕快恁是无能,若非弟子出手,说不得还真让方七佛那厮逃脱了。”

    佛母面色淡然道:“赵宋治下吏治败坏,只知欺压百姓,而方七佛一身武艺强悍,鲜有敌手,即便逃脱了,也实属常事。眼下既然被抓住了,便皆大欢喜。”

    闻言,那小妇人松了口气,神色轻松道:“终于摆脱这帮疯子了。”

    佛母微微叹了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教前任佛子,不也同样如此?结果惹得朝廷震怒,遭逢灭顶之灾。”

    前任佛子,便是怀州高昙晟。

    仁宗时期,与高昙晟一起举起造反大旗的,还有贝州王则以及蜀中刘凝静。

    当时弥勒教势大,教众遍布全国各地,让宋仁宗头疼不已。

    不过随着朝廷镇压叛乱,并抓捕弥勒教徒,让弥勒教迎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残存的弥勒教蛰伏民间,苟延残喘。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不温不火的摩尼教,趁势坐大。

    等到方腊造反时,更是达到顶峰。

    方腊被西军生擒后,方七佛并未放弃,凭着武力裹挟弥勒教、景教、沃教等一众邪教。

    事实上,弥勒教早期创立之时,其实并非是邪教,而是脱胎于佛教,乃十宗之一。

    教中尊奉未来弥勒佛。

    弥勒教之所以被历朝历代禁绝,究其缘由便是弥勒教教义的核心——未来!

    未来这个两个字,能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

    尤其是一些野心家。

    为什么以老子为祖的李家会被武则天篡政?

    因为武则天命人编造《大云经》以弥勒下生自居,从而成为武周夺取李唐政权的舆论工具。

    神龙政变后,唐玄宗直接下旨,颁布《禁断妖讹等敕》,将弥勒教打为邪教,严加捉搦。

    此外,当初高昙晟造反时,喊出的口号便是‘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

    可以说,弥勒教的教义,天生就适合作为造反的口号。

    遭过一次灭顶之灾后,弥勒教彻底老实了,这一代的佛母开始转求出路,吸纳借鉴净土宗的教义。

    教义渐渐从‘当来下生娑婆世界’,转变为‘火中生白莲’。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消停,方七佛却不愿意。

    自始至终,佛母都不看好方七佛,她不想再遭一次灭顶之灾,奈何对方势大,只能暂时妥协。

    眼下齐军攻打福建,总算是等到了摆脱方七佛的机会。

    忽地,那名小妇人问道:“佛母,我等今后该怎么办?”

    短暂的欣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迷茫。

    方七佛被生擒,摩尼教也会迎来灭顶之灾,但她们弥勒教呢?

    以齐国皇帝的性子,必然也不会放过弥勒教。

    佛母答道:“为今之计,唯有投诚。”

    “投……诚?”

    小妇人一愣,满脸不可思议。

    佛母无奈地叹了口气:“齐国皇帝早在两浙路时,便下旨剿灭各地邪教,我等藏不了多久。”

    在朝廷面前,邪教就是躲藏在阴暗地道中的老鼠。

    朝廷不在意,邪教自然可以苟延残喘,在夹缝中生存。

    可一旦朝廷铁了心要覆灭邪教,下场可以预见。

    很显然,齐国皇帝就是铁了心要剿灭邪教,甚至不惜发动百姓,开出赏钱。

    邪教能生存,就是因为藏匿在民间。

    当民间百姓开始检举他们的时候,又能藏到哪去呢?

    小妇人问道:“可……可齐国皇帝会同意么?”

    佛母微微一笑:“总归要试一试,只要诚意足够,总能打动对方。”

    她有自信,认为自己的诚意,齐国皇帝绝对拒绝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