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水县,除了松鹤武馆之外,还有四家成规模的武馆,分别是风雷武馆,黄氏武馆,飞王武馆和刘家武馆。

    黄氏武馆,是五年前游说其他几家,在秋猎中围攻松鹤武馆弟子,并在后来打破底价、恶意竞争的牵头人,如今在沧水县的名望也是最高,称得上一句如日中天。

    虽然他们连着几年,秋猎中的表现都略逊于风雷武馆,只排在第二,但是他们的弟子数量已经超过两百人,比风雷武馆更多。

    而且黄家的族亲也善于经营,既有在县衙中办事的书吏,又有开办酒楼、当铺、药堂的,面子很大。

    黄家这一代的家主,也就是武馆馆主,叫做黄明礼,刚过五十岁,又是习武之人,气血旺盛,须发都还是全黑,却已经因为养尊处优,生出了几分富态。

    近两年他最喜欢的,就是大早上起来,带着个紫砂茶壶,在自家的产业上走动。

    沧水县囊括方圆千里之地,但其中大多数地方,都是险山恶水,真正有人常住的地方不多。

    而县内这几家大武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选址的时候,基本都选在了城镇边缘,接近荒野的半山腰。

    黄家武馆在山脚下开辟了大片的演武场,据说是把原本的土地先夯了一遍之后,铺上碎石,再铺一层土,用青砖覆盖,最后再运来大车泥土,厚厚的铺上一层,夯得如石头一样坚硬。

    这样的场地耐用,能经得住功夫深厚的人在此演武,又不容易让初学者伤到筋骨,但也昂贵。

    光是这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场地造价,就够一般人家盖三四间大屋传下去了。

    场地上摆了许多兵器架子,以剑、枪、铁棒、木棒为主,还有很多石锁,杠铃之类的器械。

    早上露珠还没蒸发掉,已经有六七十号人在此练功,吐气开声,肃杀威严。

    最精彩的是场地中央,身穿皮质护甲,拿着木棍对练的那群人,下手毫不容情,堪称杀气腾腾。

    就算木棍顶端都用厚布包裹,对方身上还穿了护甲,但只要稍不留神,被一棍顶中要害,至少也得倒飞出去三四步远,好一会儿缓不过气来。

    “不错,不错。”

    黄明礼看得暗自点头,“上回教训过他们两句,要他们够狠,一动起手,就当对面全是杀父仇人,看来他们是听进去了。”

    武馆正常练功都难免受伤,这样狠练,受伤的概率自然更大,但是黄明礼并不吝惜那些治病买药的钱。

    他很清楚,黄家能有现在的局面,根子还是靠了武馆的声势,武馆的子弟培养得好,黄家的基业才能稳得住,才能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反正松鹤武馆衰落的时候,黄家是实际得利最大的一家,凭黄家现在的产业,就算是再多养一百号弟子,也敢说一句养得起。

    不过真要是哪家武馆,有了超过三百名弟子的话,县衙那边,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县令在当地势单力薄,但也没谁敢把他逼急了,毕竟他背后可是连着郡守的,能不破坏这份底线,还是不要破坏为好。

    黄明礼抬起紫砂壶,壶嘴里飞出一线清泉,落在口中,热气腾腾,暖心暖胃,正准备转身往闹市区走,却看见自家小儿子黄千里从外面回来。

    那黄千里身边原本还有几个师兄弟,远远的看见了黄明礼,就急忙散开,去了演武场上,装模作样的演练起来。

    “爹!”

    黄千里孤身过来,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黄明礼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脂粉气,脸色不悦:“你又去睡女人了。”

    “露琴楼那边新来了几个小娘子,听说是刘家从别的县买来的。”

    黄千里讪笑道,“我就去尝尝鲜。”

    黄明礼冷哼一声:“千里,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成为我黄家的千里驹,你从小也没让我失望,不比苏家那小子差多少,二十三岁就练到气海大成,勉强能算一句青出于蓝了。”

    “可是气海大成之后呢,你最近这两年,功夫进展了多少?只看见你三天两头的,夜不归宿。”

    黄千里有些不耐烦了:“苏寒山已经是个废物了,爹,你老提他有意思吗?”

    “他是废物不错,雷玉竹、雷白石,难道也是废物吗?我看你连雷如龙都斗不过!”

    黄明礼动怒,“就算不提雷家,你赢得了王虎楼吗,他也就比你大三岁,还是个乞丐出身。”

    “天天女人女人,前两年咱们跟飞王武馆闹成那个样子,不就是一个女人惹出来的祸事?”

    飞王武馆的馆主王古城,年少的时候,就妻妾成群,却没有一儿半女,就把自己的大徒弟收为义子。

    谁料过了四十岁之后,他新纳的小妾,居然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顿时当做心肝宝贝一样宠着,养得无法无天。

    十三四岁就色迷心窍,天天眠花宿柳,居然还盯上了黄家的人。

    黄明礼的大儿子黄三问,有一门自幼定下的亲事,妻子是书香世家,他甚是喜爱。

    婚后夫人郁郁寡欢,常要出去烧香礼佛,黄三问也从未拘束她,反而供她大量金银,打点寺庙上下,算是香火钱。

    谁料那次,王古城的儿子从马车帘子吹起的一角,窥见黄家夫人的美貌,一路尾随,在野外下药,将之强暴。

    这事被黄三问知道,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妻子,事后更悔怒交加,在那小畜生进家门前追去,将其活活撕成两半。

    黄、王两家,因此结下血海深仇。

    黄明礼虽然死保自家长子,但事后暗地里,却常常叹息,觉得要是自己早知道这事,在事发之前,叫那女人自杀,也不至于惹出一连串祸事,影响到黄家的基业。

    那样的话,他反而还能拿捏这个事情,让飞王武馆对黄家让利。

    “大哥那件事情是冲动了些,但也未必就算什么大祸了。”

    黄千里不以为然,“四叔和大哥都已经是气海圆满,但凡他们再有一个突破到天梯境界,咱们就算直接灭了飞王武馆,也未尝不可。”

    黄明礼听他说出这样不长脑子的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黄千里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不对,连忙说道:“我这就去练功了。”

    他匆匆去了演武场中心,离他这爹尽量远些。

    黄明礼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闹市区。

    他逛到接近中午才准备回家,不料又在演武场,遇到了自己的二儿子黄六合。

    “爹你可算回来了。”

    黄六合迎上前来,鼻头发红,胡须稀疏的下巴也有些抖,很是亢奋,“我今天在县衙听说了一件大事。”

    黄明礼道:“县里能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不是县里,是朝廷的命令。”

    黄六合压低声音,“听说朝廷从明年开始,要在天下各郡县,新增一个团练防御使的职位,更关键的是,这个团练防御使不是由朝廷派人来担当,而是从当地民间择选。”

    黄明礼脸色一变,惊道:“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朝廷那边,说是天下各地多有动乱,但民间多有奇人,为了协助各级官衙保境安民,特开恩典。”

    黄六合声音短促,期待万分,“当上沧水县防御使之后,手底下可以招募五百兵丁,军饷从当地年税中抽取,团练内部的账务,也都是防御使自己管理,只要每隔一年,抄录一份给县衙就行。”

    黄明礼听得失声良久,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新设团练防御使的事情,一旦真的落实下来,里面能搞的猫腻可就太多了。

    朝廷那边难道都被稻草塞了脑子,才会通过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政令吗?

    唔,也说不定这个事情是上层之间博弈的什么副产品。

    但大楚王朝这些年本来就颇多乱象,这个事一落下去,不亚于火上浇油,时日一久,只怕还真要酿出些王朝末年的气象了。

    黄明礼脑中思绪纷乱,但那些事情离当前都还太远,被他暂且压下,抓住目前的重点。

    “县衙里,书佐一系是咱们黄家的人,捕快一系是雷家的人,这个消息雷家只怕也知道了。”

    黄明礼深吸了两口气,都忘了手上还有茶可以润嗓子,沉声说道,“你可知道这个团练防御使,具体是怎么择选?”

    黄六合说道:“具体择选方式,或许跟山阳郡难民北迁的事情有关,应该要到明年年初才会公示,但今年秋猎的表现也颇为重要,必然会纳入考量。”

    “爹你看,要不要让大哥也参加这次秋猎,咱们争个第一回来?”

    黄明礼斟酌片刻,摇头道:“既然只是纳入考量,而并非一锤定音,那咱们没必要太拼,不然,反而被人提前看破虚实。”

    “这次还是只让你三弟领队去吧。”

    黄六合有些心急:“咱们不争第一,至少也要稳住第二吧,三弟他能稳住吗?”

    “你大哥在闭关谋求晋升,明年要争防御使,那这个闭关就更重要了,不该浪费他的时间。”

    黄明礼一手负在腰后,淡然道,“松鹤武馆已经废了,刘家也废了一半,也就飞王武馆,还算有点威胁。”

    “你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就也去吧,有你和你三弟同去,咱们稳住第二,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