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有一瞬间的松动,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施加了无数符咒和法阵的刀刃冰凉地贴在了他的咽喉上,毫不犹豫地割断了他的脖子,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少年从未想过死会这么疼,剧痛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力气,他的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但这样死去他又实在很不甘心,他艰难地抬起手来,剖开了自己的肋骨,将藏在里面的阿猫和骨剑拿了出来,用最后几条鬼纹将它们包裹住,趁机送进了他藏起来的传送阵法里。
阿猫还有微弱的呼吸,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可惜少年没了眼睛,看不见,只能大概找个方向,冲它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法阵禁锢解除,他终于能说出话来。
“阿猫……要是能活下来……帮我找找师父吧……”
“阿猫,我想我师父了……”
大概是听见了声音,杀了他的那些人去而复返,疑惑出声:“脑袋都割了怎么还能说话?”
“要不炼了吧,这怪物实在邪门。”
剩下的记忆便是长到永远没有尽头的疼痛和黑暗。
直到有一天,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是阿浊。
阿浊聚拢起他的魂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好像变成了大人的模样,少年浑身都轻飘飘的,不过他很开心,因为他又能重新看见,也能开口说话,能随便动,只是阿浊的神情很沉重。
“可是你变成了鬼。”阿浊很难过,想碰他却碰了个空。
“没关系。”他开心地转了一圈,眼睛明亮清澈,“我可以继续找我师父啦,阿浊,谢谢你。”
阿浊哭着点点头,“我现在变厉害了,我帮你修鬼修,你可以再次修出身体来的。”
少年笑着点点头,但是心里却有些难过。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相信阿浊了……他变得没办法相信任何人,但却一直坚信,当初师父肯定是因为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没有来救他。
却又忍不住有些忐忑,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让师父生气了,所以才迟迟不肯现身?
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让他愈发有些不开心。
不过他很厉害,他是死不了的怪物,很快就能凝聚出实体,鬼纹和白瞳重新出现,他甚至能融合那些被自己吞噬的修士的技能,所以当他看见自己的鬼纹上长出了块银蓝色的鲛鳞时,兴奋地蹦了起来。
“阿黑,肯定是阿□□我变出来的!”少年开心地快要哭出来,“阿浊你快看,它以前送过我一块银蓝色的石头,它喜欢这个颜色,所以它帮我变出鳞片来啦!”
阿浊红着眼睛点头,笑道:“肯定是的。”
“不知道阿猫和骨剑怎么样了,你说阿猫会不会长出毛来?没有毛的小猫是没人喜欢的……骨剑应该能重新生出灵识来吧?它脾气那么差,希望它这次能温柔一点。”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他对
未来依旧充满了希望。
阿浊说:“肯定会的(),你要好好修炼(),到时候找到它们,对了,还要找到你师父。”
少年用力地点头。
阿浊一直将他藏得很好,他们仿佛回到了在飞舟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有一天,阿浊死了。
具体怎么死的少年不知道,阿浊变成了一滩肉泥被人送了回来,少年不信,但看到了那只装着传音符的耳坠。
送阿浊回来的人说是因为他探索古神殿时被残灵杀了,但少年却从通音符里听见了阿浊死前被人推下去的呼救声。
那些人很快就离开了。
他蹲在阿浊面前自言自语,“阿浊,我要冷静,不能像之前一样随意报仇,不然会被关起来。”
“阿浊,我现在有点怕疼,也有点怕黑。”
“只有一点点。”
少年叹了口气,试着聚拢阿浊的魂魄,却无论如何都聚拢不起来,他有些难怪道:“你要是跟我一样都是怪物就好了,怪物是没有办法魂飞魄散的,我们可以一起做鬼修。”
“我可以……”少年皱着眉,想出了心中最重的一个条件,带着丝不情愿道:“我可以求求师父,让你做我师弟,我们一起在山上练剑。”
可惜阿浊跟小黑鲛一样,都没法回应他了。
他安葬了阿浊,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隐藏好自己的鬼纹和白瞳,变成了个修为颇高的鬼修,几经波折进了天地阁的恶鬼司,他想用一个聪明的方法来替自己和阿浊报仇。
可惜他没有师父那么聪明,在杀到数不清第几个人时,暴露了。
大概是这回他杀的人有些身份,惊动了他们口中的“台主”。
台主很忙,用分神在见了他一面,对方看起来很年轻,对他说了两句话。
“阿浊是我儿子。”
“我知道你在找人,我能帮你找到他。”
少年吃过了太多苦头,他并不相信对方,他也终于知道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需要利益交换的,“你想要什么?”
那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站在高台之上,负手轻笑出声,他越过少年看向了大殿之外,声音让少年想到了无拘无束的
飞鸟。
“我想要一条通天路。”
少年不知道什么叫通天路,也不知道什么叫玉阶和劫玉,台主派来的人耐心地同他解释。
“天上仙人如白玉,无瑕无垢无情心,我们飞升的路被他们斩断了,所以要用他们筑起道玉阶上去,你难道甘心永生永世只能困囿于这一方小世界里吗?”
“我不知道。”少年摇头,“我只想找到我师父。”
“你会找到他的。”那人笑道:“劫玉顺应天道而生,是仙人命中注定的劫数,你成了劫玉,就能找到你师父。”
少年蹙眉,“如果我师父是玉阶,那他原本的劫玉呢?”
“那对他来说恐怕太简单了。”对方无奈道:“你希望你师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
() 另一个人身上吗?就算你愿意,你那仙人师父渡完劫,恐怕就自己回到天上去了,你永远都只能被困在这个小世界里,从此你们天上地下不复相见。”
少年怔忡良久,有些难过道:“我不想这样。”
那人以为他同意了,刚要松一口气,结果迎来的却是被一条鬼纹穿透眉心,死前他愕然地盯着面前人畜无害的少年,不甘地倒了下去。
“我师父不是仙人,师父只是师父,他永远都不会抛下我。”少年喃喃自语,跨过尸体往前,身后的鬼纹吞噬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难得叹了口气,“你们人修都不可信。”
他又杀了许多人,觉得差不多算报完了仇,便想回到平泽去,再不济就去沉曜,他不喜欢望月这个鬼地方。
他从天地阁出了界乡,一边杀人一边找师父,身后是无数尸骨堆积出来的一条血路。
却在临走前遇到了群爱多管闲事的佛修。
“你杀孽太重,作恶太多,为天道所不容,我等今日势必要将你渡化。”他们义正言辞。
他不解,“你们为什么不问我因何杀人?”
“你已为厉鬼,你回头看看自己杀了多少无辜之人。”那佛修厉声道:“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惜他不想回头,他在望月过得很不痛快,这里的人全都死光了才好。
那应该是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他拼尽全力,杀光了那群佛修,他们死前祭出了须弥心与舍利子,试图用那些菩提树将他镇压在地底,但他是怪物,所以理所当然地逃了出来,舍弃了些残魂碎魄。
他拼尽全力到了望月大陆的边缘,却看见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阿浊。
“父亲救活了我。”阿浊目光空洞,语气平板,“但我活不长。”
少年怔愣地看着死而复生的挚友,阿浊一板一眼道:“将你的鬼躯给我吧,你是怪物,反正你也用不到。”
他不想给,也知道面前这个人不再是从前的阿浊,但与对方动手时终归被扰乱了心神。
看到天边黑压压而来的那群修士,他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他又变回了当初那滩没有神智的鬼纹。
他不想忘记阿黑和阿猫,也不想忘记骨剑和阿浊,更不想忘记师父,但他抵抗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抵抗不住他们那些很厉害的神器和从未见过的阵法,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神智在一点点湮灭,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得黑暗模糊,疼痛开始被无限放大,他拼尽全力地挣扎嘶吼,胸腔里满是不甘和愤怒。
可是他无能为力,也无人来救他。
阿黑送给他的鲛尾被打得粉碎,这好像是他与这世间唯一的一点联系,他五指成爪,将那鲛尾的皮生生剥落了下来,将残存的最后一丝神智塞了进去,捏成了小球奋力扔进了海里。
他不切实际地希望小黑鲛能借此复活,希望它能和生出漂亮皮毛的阿猫相遇,还有重新生出灵识的骨剑,变回原样的阿浊……
身后是无数要他性命将他镇压的法阵与神器,他伸长了胳膊,趴在岸边死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球慢慢地飘向了平泽。
一行血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怔怔地低下头,咧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起来。
“师父,我都会哭了……”
“你怎么……还不来呢?”
周围终于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