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殿内,安静得能够听到呼吸声。

    红楼的故事贯穿了宁国府与荣国府两个大家族从兴盛走向落寞,父皇会有此一问,大唐这么多读红楼的人自然也会追问。

    给皇叔的红楼篇幅提到了荣国府的元宵夜宴,目前还未到结局。

    见儿子迟迟不回话,李世民低声道:“一个故事而已,朕不会在意的。”

    言罢,李世民继续观察着这个儿子,接着道:“朕更喜欢让长子来继承,朕希望曹先生能够这么写。”

    如木雕一般的揣手而坐的李承乾缓缓开口,道:“父皇也说了,这不过是個故事而已,这世上本没有宁国府,也没有荣国府。”

    李世民忽然一笑,拿起一旁的酒水,听着酒倒入碗中的淅沥声,接着道:“本来今年不打算打一仗,可朕推迟了丽质的婚事,便有了空闲与心力与吐谷浑算账。”

    “父皇英明。”李承乾连忙回道。

    说来原本大唐对吐谷浑的战事应该是在明年,东宫的蝴蝶扇了扇翅膀,让这场战争来得更早了一些。

    “孙思邈派人与朕说了,女子生产最好的年纪是在二十岁,就如他鼓励让人们别喝生水是一样的,从来没有人正视过。”

    李承乾颔首道:“从现实意义上来看,孙神医高瞻远瞩,就是看得太远了,而绝大多数人顾好眼前已很不容易。”

    “你能看出朕的苦心,朕很欣慰。”

    这君臣父子两的谈话很平静,平静得让一旁几个太监感觉到不舒服。

    寻常父子谈话哪有这么平静的。

    李世民又是勉强一笑,道:“不说这些了,听闻吐蕃派来的信使来见过你了?”

    李承乾蹙眉道:“那位信使是个骄傲的人,他觉得有朝一日,吐蕃能够与大唐掰手腕,要不就是想要大唐平起平坐。”

    “呵呵呵……”

    李世民冷冷一笑道:“平起平坐,他好大的口气。”

    李承乾接着道:“现在的吐蕃考虑着大唐与吐谷浑的战事,如果这一战大唐赢了,吐蕃会来挑衅大唐,要是大唐输了,吐蕃也会去攻打吐谷浑,坐收渔翁之利的同时,来挑战大唐。”

    “朕还听闻他去见了青雀?”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朝野都知道,在这长安有一个储君,还有一个最得宠的皇子,那就是孤的弟弟李泰,信使这么做无非是两头讨好的小聪明而已,儿臣不屑这种手段。”

    又有太监给陛下续上酒水,见太子殿下眼前的这碗馄饨已凉了,便又端了下去。

    这奇怪的父子氛围,让这兴庆殿的太监们也是战战兢兢,生怕闹出一些动静会让皇帝或者太子,不论是这父子哪一方,不论是谁,只要拔剑而起,大唐社稷就完了。

    太监们心中祈求,这场谈话快点结束吧。

    再这么下去,他们先要疯了。

    撤走了眼前的碗,桌子总算是干净了,李承乾的脸色也舒坦了不少。

    “你觉得吐谷浑这一仗胜算如何?”

    李承乾蹙眉反问道:“父皇觉得呢?”

    李世民冷冷一笑,道:“此战必胜。”

    “儿臣也是这么认为的。”李承乾颔首道:“对于骁勇善战的唐人来说,拿下吐谷浑是理所当然的事。”

    “松赞干布的信使见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着父皇的问话,在殿内还有些回音,李承乾气馁一叹,道:“还能为了什么,将来的大唐有多么强大,取决于后人如何?他们是骄傲且自大地想要揣测出将来的唐人会是什么样。”

    言至此处,李承乾再道:“松赞干布狼子野心。”

    “朕听闻吐蕃也想要尚公主?”

    与皇帝论少年?

    这是一件很吃力的事,用和亲来换取和平?这种议题说多了就想拍桌子骂人。

    李承乾心头还是忍下了怒火,站起身道:“父皇,儿臣东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闻言,李世民有些错愕。

    可这位太子就这么起身走出了兴庆殿。

    皇帝的神色呆滞又诧异。

    一旁的老太监与小太监们汗如雨下。

    终于,李世民一手握拳,放在桌上,沉声道:“朕这个父皇是如何不让他满意了?他是觉得与朕说话是多费口舌吗?”

    老太监赔笑着,心说当然不是了,但心中发苦,脸色僵硬着心里还想说,是不是谁知道呢?

    太子走入了阳光下,已看不见了。

    李世民还坐在殿内,往嘴里灌下一口酒水,心头有些闷气,目光缓缓看向一旁的老太监。

    随后收回目光之后,这皇帝又拿起一旁的红楼看了起来。

    有小太监脚步匆匆离开了兴庆殿,将殿内发生的事转告给了宫女。

    宫女又将消息送到了立政殿。

    长孙皇后安抚小兕子刚睡下,就听到了宫女带来的话语。

    以前陛下刚登基,父皇就住在武德殿,且不说父皇与陛下之间的关系近来年才有所缓和。

    因丽质的婚事,承乾这个儿子与他父皇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开始生硬了。

    长孙皇后叹道:“这个家的父父子子,也不知都造的什么孽。”

    宫女站在一旁道:“皇后,其实太子殿下还是很懂事的。”

    长孙皇后点头道:“是呀。”

    “陛下应该也是喜爱太子殿下的。”

    长孙皇后收拾着立政殿内的杂物,又看到了东宫送来的肥皂,惆怅道:“也不知道现在承乾的东宫怎么样了。”

    “奴婢替皇后去问问。”

    “不用了。”长孙皇后拿起这块肥皂,放入水盆中洗了洗手,道:“每天早晨丽质都会来立政殿,就让承乾带着她们吧。”

    “喏。”宫女低头退到一旁。

    最近关中恢复了温暖,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李承乾独自一个人走在皇宫中。

    生活也不尽是一些糟心事,回到东宫时候,李承乾看到那一缸的豆酱已嗮出了一些酱油,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李承乾拿起挂在一旁的勺子,捞起一些酱油尝了尝,味道很咸。

    “皇兄,这是什么?”李治瞪着好奇的大眼快步跑来问道。

    “这是酱油。”李承乾将碗放下,皱眉看着缸内的情况,看起来还需要多晒一些时日。

    李治双手捧着一碗酱油尝了一大口,入口一瞬间,小脸顿时一苦。

    李慎也凑了上来,鼻子用力嗅了嗅,“皇兄,好喝吗?”

    李治将碗递给他,“尝尝?”

    “好呀,好呀。”李慎不住点着头,接过碗当即也灌下一大口,而后脸色一苦,咽下后道:“好咸。”

    东阳捧着一卷书,看着两个笨弟弟的行为,有种不想活的冲动,扭头尽可能不去看这两个弟弟的行为。

    李承乾道:“酱油是一种调料,不是用来喝的饮品。”

    说着话,拿出三个陶罐,舀出三罐酱油,以防万一还用墨笔在罐子上写下了调料二字,以免被弟弟妹妹偷偷喝完了。

    李丽质是东宫一群孩子们的班长,同时她也是宁儿姐的好帮手,也经常给弟弟妹妹批改作业。

    也是为数不多可以进入皇兄寝殿内看书的人之一。

    此刻她就坐在皇兄的寝殿内,这里的陈设很简单,这两月来,寝殿内纸张书卷越来越多,都零零散散地放在桌上。

    东阳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入寝殿,皇兄休息的寝殿很干净,就连这地面洁净的好像能反光。

    就像是太极殿的地面一样。

    再往寝殿内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端坐在桌边看着书的皇姐。

    李丽质看着一篇皇兄所写的文章,抬眼一看,道:“东阳,你怎么来了?”

    东阳这才走上前道:“马上就要用午饭了,皇兄酿出了酱油,今天要亲自下厨。”

    一听是皇兄亲手做饭,李丽质又是一脸憧憬,皇兄的做饭手艺是最好的。

    东阳打量着桌上一卷卷的纸,皱眉道:“原来东宫有这么多的纸张。”

    李丽质解释道:“听说是杜荷送来的。”

    至于杜荷为何送给东宫这么多的纸张,只有宁儿姐知道,平日里宁儿姐也不会多解释这些,对现在的东宫来说,纸张要多少有多少。

    “嗯?这文章……”东阳多看了一眼,蹙眉道:“以往没见过。”

    “这是解释生产关系的文章,对你们来说要了解这文章的内容还有些勉强。”

    东阳就挨着皇姐仔细看着。

    正看得入神,李治却跑了过来,他急切道:“皇姐,皇姐,吃饭了。”

    闻言,东阳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她也想多看看这些文章,总比整日看着李治与李慎胡闹要来得好。

    在李丽质的带领下,弟弟妹妹要先洗手,洗了手之后便坐下来用饭。

    今天难得做了一顿红烧肉,只不过没有放糖,也没有炒出多好的成色,吃起来更咸口。

    就当是在这个物质需求薄弱的大唐,吃一口这样算不上太好的红烧肉当是聊以慰藉。

    高阳忽然道:“跑赢了第二名,现在是第几名,稚奴先回答。”

    李治嘴里嚼着红烧肉,一嘴肥油道:“当然是第一名了。”

    闻言,孩子们又笑了起来。

    李治环顾四下,嘴里还嚼着肉,道:“不对吗?”

    高阳笑道:“跑赢了第二名,当然还是第二名了。”

    李治挠了挠头,又自我怀疑道:“对吗?”

    这种充满了常识的故事,孩子们互相问答时总是乐此不疲地。

    至于父皇的问题,什么长子次子继承,都抛在脑后。

    宁儿看着皇子公主们笑成一片,就连太子殿下也是乐在其中,现在的太子不像以前,如今活得越来越有朝气。

    相比于魏王李泰的上进与勤勉,太子殿下虽说越发懈怠于政务,但这东宫过得更好了。

    近来长安城又有了新的传闻,说是京兆杜氏的公子杜荷掌握了造纸术,造出了很多纸张,时常在家里嗮着,现在这些纸张在家里已晒不下了,而是在渭南一个村里,让那里的村民帮忙嗮纸。

    奇怪的是,在这个传闻中,杜荷杜公子却不以此牟利,从来没有将纸张卖给过别人。

    照理说一个人拥有这么多的纸张是需要卖出去的,或者是给别人用。

    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还有一件,传闻中写了红楼的曹先生至今没有抓到,大理寺都快把整个长安翻遍了。

    除了几个冒名顶替的几位“曹先生”骗吃骗喝,经过大理寺查问,这些人都不是正主。

    这天,有一位老人家,骑着一头驴,正在往长安城走着。

    随着官道上行人越来越多,这头驴也越来越不耐烦,时常叫唤个不停。

    老人家提起一根棍子在驴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头驴这才停止叫唤。

    随后这位须发洁白,衣衫褴褛的老人闭着眼,意兴阑珊地摇着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任由前方的官兵牵着驴带着自己走。

    魏昶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长相倒是粗野,不仔细看根本不知这是一个少年人,他正牵着驴,带着孙思邈老神仙走向长安城。

    在魏昶身后还跟着三两士卒,与同行的护卫汉子。

    魏昶说他在渭水河畔与东市街头,两次见到了太子殿下,对此原本混迹在一起的同行人都是不信的。

    至于那两个士卒给魏昶解释,他真的见过太子,只不过是远远一眼,也没什么人相信,多半都是捏造。

    两位士卒会帮魏昶解释,多半是被他买通了。

    到了长安城前,孙思邈懒散地翻身下驴。

    等这位老人家站在地上,这才发觉原来这位神医的个子并不高,一身衣衫褴褛更像是一块块破布缝在一起的。

    真要说特别,孙神医身上更干净,须发洁白如雪,眼睛明亮,就连手指缝,指甲缝都很干净。

    “嗯……”孙思邈望着长安城抚须道:“这长安城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很快,城门口就有官吏迎了上来,太医署的医官甄权连忙行礼道:“孙神仙,您可算来了。”

    孙思邈叹道:“贫道当不起神仙二字。”

    “我们都盼着您来。”

    要是换作别的神医,说不定当即就来长安给皇后看病情,可孙神医不同,一直以来孙神医都秉持在医者面前病人不分贵贱的精神,这才一直等到灞上的疟疾治好了,才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