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将目光从图纸上移开,揉着有些发酸的眼睛,低声道:“她们打牌久了,一定坐得腰酸背痛吧。”

    宁儿重重点头道:“正是如此。”

    “呵呵呵……”李承乾笑道:“你看,这样一来就有需求了。”

    宁儿不解道:“殿下这话……”

    李承乾闭着眼,放松着身体,一脸的笑容。

    宁儿上前两步,按着太子殿下的肩膀,正在思考着。

    许敬宗让工部的人设计的图纸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坎儿井的设计很顺利。

    宁儿的目光看向图纸,低声道:“工部的人设计的图纸如何?”

    李承乾稍稍回神,回道:“已经给许敬宗送去了原图,这一张图纸还是工部之后又绘制的,就是有些关节处,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又重新坐起来,李承乾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坎儿井的入水口画了一个圈,道:“还要再改进一番,在入水口加个盖子,水位漫过盖子的时候,那个盖子就会在水压的作用下压实,水位低时,它又会自己打开。”

    抬头侧目看向站在背后的宁儿,又解释道:“加一個支架与一根绳子就能造好的装置,原理很简单,就像是抽水马桶的水盖是一样的。”

    听殿下这么一说,又想到在东宫的抽水马桶,宁儿当即了然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应该是一个很便于灌溉的好事,可殿下这么说,总觉得有些煞风景。”

    李承乾接着道:“所以呀,朴素的劳动智慧一直都是我们人文历史上不可多得的瑰宝。”

    宁儿点头笑着,大唐的储君能够时刻牵挂万千生民,真是一件很好的事。

    “奴婢虽不知祥瑞是何物,也没见过祥瑞,但这等简单又机巧的事物,比之祥瑞一定更好。”

    殿外,李丽质听到寝殿内,宁儿姐的笑声,她顺着窗户看来,见到宁儿姐正站在皇兄身后,捂着嘴笑着。

    好似笑得很开心,还弯着腰。

    李丽质又收回目光,耐心地与小福修理着肥皂的边角,让肥皂方方正正的一块,才好看。

    片刻后,两个身影从前殿跑来,是李治与李慎,他们一路跑,还在比较谁能先跑到皇兄的寝殿内。

    “皇兄!”李治先一步跑入殿,大声道。

    “在的。”李承乾看着两个弟弟走来。

    李治个子还不高,需要抬着头看人讲话,“从母后那边听说,坊间已有人在倒卖肥皂了。”

    李承乾啧舌道:“多数肥皂都是从东宫送去给母后的,就算是母后要赏赐也不会给太多,他们哪里来的肥皂倒卖?”

    再仔细一想,便想到了先前一直疏忽的要点。

    李承乾缓缓道:“母后不会将肥皂大肆赏赐出去,但父皇要赏赐可就不一样的,可能动不动就会人手一块。”

    李慎小脸神色凝重道:“多半是这样的。”

    虽说肥皂的原料也不贵,让宫里的人出去一趟就能带来很多没人要的猪油,但再一想宫里处处节俭,有个败家的父皇,总觉得不太爽利。

    可正是朝中新旧交替之时,以高士廉也就是舅爷为代表的虞世南,王珪一派的老臣,武德年间的朝政老人离开朝堂。

    以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岑文本等贞观一朝的新势力就要上位之时。

    现在这个时候,父皇分发肥皂,来维持朝堂的团结和气,大家其乐融融地完成权力交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到底父皇在发肥皂的时候,有没有说这肥皂是从东宫来的。

    多多少少觉得心疼,很心疼……

    李治道:“皇兄,听说外面倒卖的肥皂只有这么小一块。”

    看着他用拇指解释,坊间倒卖的肥皂只有拇指大小,李承乾疑惑道:“价格如何?”

    “有香味的五百钱一块,没有香味的也要八十钱一块。”

    一块完整的肥皂,他们可以分成十块到十五块左右,就算是这样也是不够卖的。

    因为给立政殿的肥皂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块左右,这些肥皂本来是为了给母后,用来在一些节日的时候给出赏赐。

    李承乾颔首,板着脸思索着,“有假货。”

    李治还有些气愤,道:“要不弟弟帮皇兄卖肥皂算了。”

    “你们要好好读书,卖什么肥皂。”

    他又道:“要不让父皇安排人去卖。”

    李承乾叹道:“都给孤写作业去,谁敢去卖肥皂,等着值日去洗马桶。”

    两个弟弟又是噤声,怂得不敢吱声。

    这肥皂能让父皇去卖吗?

    东宫眼前有的,都是仅有的。

    但凡钱到了父皇母后手里,那就真的不是东宫的了。

    看这两个笨弟弟,李慎就先不说了。

    再看李治这个小子,还打算将这么好的买卖交给父皇母后?

    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见到李治和李慎拉长着脸从皇兄的寝殿中走出来,李丽质早有预料,但还是没有忍住,“噗嗤”地笑出声。

    “皇姐,何故发笑?”

    李丽质收拾好肥皂,领着两个弟弟走向前殿,叮嘱道:“帮姐姐一起织蜀锦。”

    见李治还有些不情愿,李丽质又道:“马上就是织女节了,不论是宫里的宫女还是父皇的嫔妃都要织绸缎的。”

    李治道:“弟弟知道。”

    “那就不要问了,帮姐姐织。”

    听到皇姐的命令,李慎坐下来帮忙。

    李丽质见李治还站在原地不肯动手,低声道:“你现在还不如慎儿懂事。”

    “皇兄也太委屈了。”

    李丽质虽说只有十二岁,可自小经历的事比李治多太多了,李治没有关于秦王府的记忆,也不知道玄武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经历过朝不保夕,整日担忧,随时就要逃离长安打算。

    见到皇姐不容置疑的神色,李治抿着嘴坐下来,帮着整理针线。

    姐弟三人织着蜀锦,李丽质才开口问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李治将之前与皇兄说过的事,又讲了一遍。

    李丽质手中的针线没停,低声道:“就这种事,需要让你们的皇兄烦忧吗?”

    李治一想,挠了挠头,皱眉想着好像确实不用,可能就连说都不用说。

    宁儿从殿下的寝殿内走出来,见到姐弟三人正在织着蜀锦,平时就算再打闹,这些公主殿下们,也只有在长乐公主身边,才能够安静下来。

    光是这种信任,就连太子殿下也自愧不如。

    东宫的葡萄依旧没有种出来,宁儿走在一片架子前,葡萄的藤蔓长得很好,但没有长出果实。

    李承乾还在寝宫内,看着许敬宗这段时间的工作简要,这是东宫给泾阳制定的规矩。

    说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孙神医了,听说他老人家杜荷家中,这也让杜荷家每天都宾客盈门。

    大家都想来看看孙神医,不管有病没病。

    对这位孙神医说过的微生物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理解之后作何感想。

    其实这些知识,说一次也是说,说两次也是说。

    看开之后,也无关他人能够听懂,或者听不懂,反正都习惯了。

    于志宁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东宫了,听说他帮着与岑文本修编氏族志。

    徐孝德出了一趟远门,因朝中的安排,在潼关还有些要事要办。

    若不是他时不时会给东宫来信,还以为这人带着他女儿跑了呢,说是这些天就会回长安。

    他从五月就这么说的,呵呵……现在都七月了。

    李承乾气馁地神情挂在脸上,夺过了小福手中的圆扇,给自己扇了起来。

    小福见状,退到一旁拿起另一把扇子,接着给殿下扇风,她心里想着一定是自己摇得慢了,殿下觉得没有风?

    “行了,你也去午休吧。”

    “喏。”听到殿下的吩咐,小福不再扇风,圆圆的脸带着几分委屈退下。

    宁儿端着一盘洗好的桃子,“殿下,这是立政殿送来的。”

    李承乾拿起桃子啃了一口,蹙眉道:“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夏收了,对吧?”

    宁儿跪坐在一旁,给殿下的碗中倒入已经放凉的开水,点头道:“关中大部分地方,八月就可以收粮,九月就结束。”

    继续看着泾阳送来的工作简要,李承乾接着道:“按照我们的唐律,农忙时是不能征召民力的,只要过了夏收,许敬宗就可以将整个泾阳县的青壮力召入作坊中?”

    宁儿点头道:“按理说是这样的。”

    李承乾接着道:“那就对了,夏收过去之后,就让许敬宗与杜荷忙起来。”

    看到她凝重的神情,李承乾笑着道:“这不是东宫的产业,东宫不参与经营。”

    宁儿颔首道:“这些事殿下做主就好,过两天就是七月初七了,陛下要在曲江开设游园。”

    “孤知道了。”

    翌日,李承乾早早去上朝,入夏之后,早晨来的更早了。

    还是踩着就要开朝的时辰,不早不晚,准时准点地来到太极殿。

    在朝班上站定之后,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大唐的皇帝来到了太极殿。

    今天的早朝,朝班上明显空缺了许多位置,舅爷早就不来上朝,属于一种在职但处于退休的状态。

    今天的早朝也少了很多老面孔,反而多了一些新面孔。

    比如说现在站出朝班讲话的人,就是新面孔,他叫马周,是新晋的监察御史,现在更是朝散大夫。

    还有刘洎,高季辅等人,皆是最近才出现在朝班。

    下朝时,李承乾与往日一样,揣着手等太极殿的群臣走得差不多时,这才迈步走到殿外。

    站在太极殿的台阶前,目光掠过一片开阔的平地,远处便是承天门。

    今日的早朝又说起了七月初七的七夕节。

    其实自诗经传世以来,自汉以来七月初七一直都是个很美好的节日。

    后来呀,白居易的一首长恨歌,让七月初七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也罢了,至少现在的七月初七还是美好的。

    走下台阶,又多了几步,见到自己身侧还有影子跟着。

    又走了一段距离,这个影子还在跟着。

    回头看去,找到这个影子的主人,便是皇叔李孝恭。

    李承乾停下脚步,稍稍行礼道:“皇叔,你跟着侄儿做甚?”

    李孝恭脚步快了几分,道:“打牌!”

    李承乾道:“皇叔,孤平日里不玩这个游戏的。”

    “伱若是早点与老夫说这个游戏,也不至于老夫连着一个月输给他们十贯钱。”

    “怎么了?难道皇叔输的钱让东宫赔吗?”

    “倒也不用,有些事要与你说。”

    “嗷……”李承乾了然道:“皇叔,崇文殿请。”

    李孝恭快步走到东宫旁的崇文殿,按照惯例,一篮子的面条,还有些羊肉,多了一份梅干菜。

    先是坐下,还没动筷子,李孝恭啧舌道:“听说那个游戏出自你手?你自己怎么不玩。”

    李承乾在皇叔的桌边盘腿坐下,倒上一碗开水,准备放凉,“因为没有对手。”

    “口出狂……”

    李孝恭欲言又止,将准备说出来的话又咽了下去,盯着这个侄子莫名有些犯怵。

    悻悻地拿起筷子,他笑道:“算了,怕传出去老夫欺负你个小辈。”

    李承乾端坐好,道:“皇叔想要与孤说什么?”

    李孝恭夹起一些梅干菜,放在嘴里嚼着,道:“这个菜不错,怎么做的?”

    “那您多吃点,腌得不太好,有点过咸,别一口吃太多。”

    “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因为赵节之事,你反悔之后弹劾东宫的那个言官?”

    李承乾淡淡道:“他不是死了吗?”

    李孝恭冷哼一声。

    李承乾皱眉又问道:“大理寺不是结案了吗?人是自尽的。”

    李孝恭看了眼四下,压低声音道:“不是自尽的,那是被你姑姑害死的,你姑姑为什么要害死他?”

    李承乾沉默不言。

    他又道:“你姑姑怕得罪了高士廉,你舅爷是吏部尚书,掌官吏升迁,怕因此影响她丈夫的仕途,只能杀人灭口。”

    本着吃瓜,看热闹的心态,李承乾神色平淡,又觉得有些惋惜,摇头道:“为了仕途,不惜杀人,姑姑好厉害的手段。”

    “这件事又被马周捅出来了,真是笑死老夫,你姑姑家多半要完了,你舅爷那吏部尚书的位置要成你舅舅长孙无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