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蟾放下馄饨碗,把房门关了,省得学徒看见屋内一团糟。

    他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不错,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自尊。

    “来了!”赵蟾喊道。

    他小跑到门外,学徒赶了一头骡子,骡子拖着一辆板车,板车该不少年月了显得格外陈旧,几块木板都已断裂,幸好不影响上面放着的棺材,棺材被几根绳子捆着牢牢固定于板车。

    “给你送来了。”学徒笑道,“辛苦赵郎君和我一块把棺材卸下来。”

    赵蟾稍稍沉吟,随即试探问道:“小哥,我能不能雇用骡子跟板车?”

    “哈,赵郎君说哪里话,只要给钱当然可以让你雇用的。”

    “还请小哥说个数。”

    “赵郎君,咱们都是游居镇百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们棺材铺不可能对你狮子大开口,你别急,我先为你算一笔账。”学徒道。

    赵蟾点点头:“劳烦。”

    “这头骡子养到现在,我们家掌柜是发了狠心的,向来不让这头畜牲缺吃短喝,前前后后的花销便不是小数目,这是其一。

    游居镇只有四辆板车,三辆在大官巷,剩下的一辆就在这儿。

    赵郎君,掌柜在我来前多嘱咐了几句,你要是雇用骡子、板车,给你打个八折,共二十七文钱。

    当然,骡子吃的麦麸、豆粕不需赵郎君准备,等会我送过来。

    板车也是有折旧费的,旁人雇用板车,多收五文折旧费,赵郎君雇用,免去折旧费。”

    眼看赵蟾要答应,学徒忙抬手止住:“赵郎君且慢,我话还没说完。

    是这样的,骡子在游居镇金贵,又是我们家掌柜悉心照顾的,所以赵郎君要先给我们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子仅仅是暂时搁在棺材铺的押金,等赵郎君忙活完了,带着二十七文铜钱来棺材铺,你给我们二十七文铜钱,我们再还给你一两银子押金。”

    说罢,学徒叹气。

    “赵郎君,你是好人,活的不轻松,咱们游居镇乡邻都清楚,可是这件事……这件事是掌柜定下的规矩,我,我也无能为力帮你转圜一二啊!

    话又说回来,天底下谁活的轻松呀?”

    学徒心里跟明镜似的,赵蟾岂有一两银子,若有的话,买具棺材哪能拖了又拖,一直拖到了八月初十。

    “赵郎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有你的难处,我们家掌柜也有他的难处,绝非故意刁难你。”学徒解释道。

    赵蟾平静道:“我理解。”

    学徒生怕刺激到他的自尊心,忙解释道:“赵郎君万万不许多想,单单是一匹骡子的价钱就已超过一两银子,更何况还有一辆板车呢,掌柜之所以要收这一两银子的押金,实在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敢保证,将骡子和板车雇用出去,那人会不会贪念钱财,一股脑的给卖了换钱。”

    他上前抓住赵蟾的手:“掌柜特别看重你,他常与我说,赵蟾长大后会是不得了的人物,而非那些人穷志短整日游手好闲的懒汉,说书先生讲演义故事,那穷乡僻壤的英雄豪杰,昨日尚且为下一顿饭苦恼,明日一遇风云便化龙。

    郎君就是这般英雄豪杰!”

    赵蟾哭笑不得,这棺材铺的学徒,为何突然话这么多?以至于到了谨言慎行的地步,唯恐自己想差了。难不成他已成斩妖人一事在游居镇传遍了?

    学徒又道:“赵郎君如今是斩妖人,多为咱们乡亲们杀几头妖魔,也跟王焕那般做了力士,莫说一两银子,五两、十两亦能拿的出!”

    原来果真因他做了斩妖人,学徒听说此事,才成这副前倨后恭模样。

    之前他去棺材铺,这学徒虽然不曾狗眼看人低,但也不凉不酸,随意介绍下棺材,便做自己事去了。

    抽回手,赵蟾笑道:“小哥稍等一下。”

    学徒霎那间咯噔一下,暗道,坏了,赵郎君必是想差了,唉,得罪一位斩妖司的斩妖人,掌柜知晓了,非打死我不可。

    但见赵蟾跑回屋内,不忘关上门掩住学徒探望的视线。

    学徒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骡车走来走去。

    “溜之大吉?”

    “不行不行,俗话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溜了,爹娘和妹妹咋办?”

    正当学徒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之际,赵蟾重新回来递给他一两银子。

    “小哥,这是一两银子,我可不可以雇用骡子跟板车?镇子里我也没亲戚,若没骡子、板车帮忙拉棺材,不知该如何给老刘下葬。”

    学徒双手托着银子不禁连连打量赵蟾。几日不见,他咋发达了?

    赵蟾心平气和问道:“明天过了午时……大概傍晚之前,我会把骡、车还给棺材铺的。雇用一天时间,还是二十七文铜钱吗?”

    学徒呆呆的点头:“对。”

    “我没其他事了。”

    学徒瞬时回过神,忙道:“赵郎君现在是大忙人,我就不叨扰了,要是有事,到棺材铺找我或者找掌柜便好。”

    “劳烦小哥。”

    带着一两银子押金走在小巷,学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往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赵蟾;那个天天拿漆刀背漆筐的赵蟾;遇见人便讨好着说话的赵蟾;怎么忽然和变了个人一样?

    学徒晃晃脑袋,在他的记忆里,赵蟾还是跟在老刘身后,个子只到他胸膛的孩子,他们路过棺材铺的大门,四处爬山涉水采漆,苦的如同身在地狱。

    赵蟾把骡子牵进院中,幸好大门足够宽,载着棺材的板车有惊无险的也进来了。

    安顿好骡子。

    他拿起未曾吃完的馄饨,细嚼慢咽的吃干净。

    在私塾旁听时,先生拿着圣贤书,背手于背后,摇头晃脑的带学生们朗诵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紧接着先生解释说,这是圣贤告诫我等,明悟了追寻的目标才够志向坚定;志向坚定方能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可以使内心安定;内心安定方会思虑周详;思虑周详了……无论你们是读书科考或是做其他事,皆有所得!

    朗朗读书声。

    赵蟾躲在私塾院里窗户下,小声地默念一遍又一遍。

    白玉卿曾问他,是否喜欢儒家学问。

    他则答道,只喜欢有用的学问。

    私塾先生教给他的这句圣贤学问,他便认为有用。

    答应孙合交换宝书,是他早就察觉孙合图谋不轨,提前准备了一本相似的书籍,才愿意在孙合牵线搭桥下当王焕的辅兵。

    王焕斩杀被山鬼炼作伥鬼的山牛村村民时,差点让山鬼袭杀,亦是他见识到山鬼明明死了一次,却仍旧好端端的操纵伥鬼,便暗暗猜测山鬼会不会是那类老刘谈起的强大妖魔,根本不是王焕所能对付的,才在关键时刻以桃枝帮王焕再杀山鬼一次,王焕若死了,自己哪能独善其身?否则,看到桃枝神异的王焕,赵蟾不介意他死于妖魔手中,他再用桃枝斩杀妖魔。

    挣扎苟活的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阴险。

    赵蟾细心的清洗干净碗筷,放回食盒,完事后还给杨大哥。

    他开始热身。

    脑海里回忆《撼神剑》第一式至第六式的剑招。

    他背着青蛇剑,腰间斜插三尺桃枝,犹觉不保险,再把漆刀带在身上。

    走到矮墙旁,和孙合家只有一墙之隔。

    “邵华他们应是死在山鬼手里了。”赵蟾自言自语,心中有些担忧。

    除了私塾先生讲解的这句圣贤学问,老刘教他采漆第一天,便玩笑似的告诉他,采漆不是个轻松活,你小小年纪就学采漆,该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老儿拉下马的豪气。

    所以他敢独身战狼群,撞见虎妖,敢拼命与之近身搏杀。

    “不杀山鬼,我心不能定、不能静、不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