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不告诉你,自己去想。”

    赵蟾又沉吟问道:“白姑娘可不可以杀了它?”

    “不想杀。”白玉卿干脆利落拒绝。

    “我知道了。”他没有纠缠,同样没有恳求。

    白玉卿对白幼君道:“青妹我们该走了,小郎君眼下很忙的。”

    “阿姐……阿姐你就帮帮郎君吧。”白幼君很小声求道。

    “胳膊肘往外拐,你觉得我舍不得打你?”白玉卿叱道。

    她只好委屈的跟白玉卿离开,期间频频望向皱眉的赵蟾。

    赵蟾自语道:“王大哥是上品锻体境,我现在能做到《撼神剑》的‘剑出存神’,应是中品锻体境,我们都不是霉鬼的对手。白姑娘不愿出手,婉儿姐身边的外乡人呢?另外,我该不该相信白姑娘说的此事?”

    他已然信了八成。

    里里外外确实长了霉。

    稳住心态,赵蟾越过孙合的尸首推开房门。

    吱呀吱呀数声,门开了。

    血液腥臭的气味逃也似的扑向他。

    孙合的娘亲……那具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残尸应是孙合的娘亲。

    赵蟾攥紧双拳,咬着牙,静静站在门外,默默看着遍布齿痕、流了满地鲜血的残尸。

    脑袋被吃的剩下头骨,脖子啃了一半,五脏六腑空荡荡,手臂、大腿的肉干干净净……

    在他的记忆里,孙合的娘亲是个寡言少语的妇人,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深刻印象。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她历来都是低着头快步穿街过巷,孙合的爹脾气不好,动辄大喊大骂,她却从来没有反驳过,被骂的狠了,也只是说一句,你别气坏了身子。

    赵蟾扭头便走。

    无论它是不是山鬼。

    不杀这妖魔,他的心不能定、不能静、不能安!

    回到自家院里,长吁一口气,挎着食盒到遮草巷。

    巷子潮湿的边边角角霉斑肆意生长。

    敲敲门。

    “杨大哥?”

    “在的。”

    杨昀和张翠翠自屋内携手走来:“饱了吗?锅里还有。”

    “吃饱了。”

    将食盒交给杨昀,赵蟾想了想:“杨大哥、翠翠姐,这段日子镇子不安生,你们到村里避一避比较好。”

    张翠翠目光一凝,眉头情不自禁皱起,立即又松开,她笑道:“赵蟾你说的哪里话?镇子不是没有发生大事嘛,难道你指的是我跟杨昀?你怕我们待在镇子,被那些长舌妇戳脊梁骨?”

    赵蟾留意到了她微不可查的神情变化,只道是她对杨大哥表白示爱,彼时又有群众围观,他们会传些难听的流言蜚语。

    “贤弟你多虑了,任他们说就是了,我和翠翠只当清风过耳、明月照我。”杨昀较之以往开朗极多,那些之乎者也亦是不说了。

    他心道,大概如今的杨大哥才是真实的自己。

    “我现在是斩妖人,杨大哥、翠翠姐你们信我。”赵蟾搬出斩妖司的身份。

    张翠翠欲说还休,最终却道:“赵蟾你也太在乎那些闲言碎语,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稍顿。

    她环抱杨昀臂弯:“杨郎,仔细想想,赵蟾说的在理,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你我逍遥快活的过自己日子,原本不需理会她们乱嚼舌根,但杨郎亦是要读书的,亚圣的娘亲为了他读书尚且要三迁,何况是杨郎了,若是被那些人的险恶话语乱了思绪书读不下去岂非不美?妾在源水村有处宅子,不如杨郎随妾到源水村读书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回来。”

    源水村离游居镇较远,也不属于游居镇管辖。

    张翠翠余光觑到赵蟾松了口气,便知他已经知晓了游居镇即将大乱。

    杨昀笑道:“哪里读书不是读书?在哪里与你朝夕相伴都是好的。既然娘子在源水村有座宅子,我们今晚摆下酒席请贤弟喝过了喜酒,我们再搬过去。”

    “杨郎~”一说喜酒,张翠翠脸颊浮上红晕,美的仿佛朝霞。

    杨昀转身回屋里拿了一张喜帖,双手递给赵蟾:“我打算给你送去的,没想到贤弟倒是先来了。”

    赵蟾小心翼翼的接过喜帖,打开看后,谨慎放回怀里,多说一句:“情真意切便不在乎虚礼,恭喜杨大哥、翠翠姐喜结良缘,自此比翼齐飞。”

    依照游居镇习俗,成亲的规矩繁多,但看他们的举止,是要一切从简,请过他吃了喜酒,这桩亲事算是成了。

    杨昀拍手大笑:“贤弟说得好!情真意切便不在乎虚礼!却是为兄眼下的权宜之计,待我金榜题名、郤诜高第,定要给翠翠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彼时再使贤弟不醉不归!”

    赵蟾受其感染,渐渐放松心绪,笑说:“静候杨大哥请我到状元郎府中痛饮喜酒。”

    “你们呀,说错了。”张翠翠面红耳赤,掩嘴笑道。

    杨昀诧异:“哪里说错了?”

    她指着杨昀家徒四壁的宅子:“这里已然是状元郎的宅邸了。”

    “哈哈……”杨昀无拘无束的开怀大笑。

    贤妻扶我青云志。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又寒暄数句,赵蟾告辞离去。

    张翠翠盯着少年的背影,刹那间思绪万千。

    “娘子走神了?”

    “哎呀!喝过喜酒后再这么唤我。杨郎,我只是觉得赵蟾活的怪累的。”她叹道。

    杨昀想了下,笑道:“他只不过是个好人罢了。”

    “这乱糟糟的世道,好人可是会被坏人讹诈的。”

    “你呀,相信他。贤弟不光是好人……还懂得变通,遇事也狠得下心,否则,贤弟哪能跟着老刘漫山遍野的采漆?不像我,呵,胆小如鼠。”

    张翠翠扑进他怀里,捂住他的嘴:“不许杨郎这般糟践自己,杨郎在我心底,永远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两人回了屋。

    相携落座。

    杨昀感慨道:“曾经我当所谓的举案齐眉仅是书上胡诌的虚言,诓骗我等读书人的,没想到有朝一日,我杨昀也拥有一位可与我举案齐眉的娘子。”

    “妾是狐妖,为了哄骗杨郎,当然要虚情假意。”

    “哈,若你是狐妖专门来此骗我的,我也甘之如饴、死而无憾!”

    “当真死而无憾?”

    杨昀一字一字道:“无怨无悔!”

    “杨郎!”

    她搂着他的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怀中。

    杨昀试探几次,才壮着胆子抱紧她的纤腰,视线由她的秀发掠过门框上长着的点点霉斑继而落到铺了一地的阳光里。

    ……

    赵蟾径直去了夕照客栈。

    谢婉答应了皮影戏班的请求,允许他们这些伶人在院中排演。

    唱腔哀愁婉转、相思不绝,唱词亦极尽生离死别之苦。

    去年秋分戏班到游居镇,当夜便是演的这出皮影戏。

    赵蟾记得唤作《千丝怨》。

    说的是狐妖和书生的故事,结局不好,狐妖深陷情网,为救书生性命,甘愿舍了辛苦修来的道行,重新化成一只懵懂的红狐,这书生也是痴情的,怀抱狐狸赶赴京城考试,成功金榜题名,天下无人不知。当朝宰相的嫡女相中书生,一门心思嫁给他,宰相同样分外欣赏书生的人品学问对此乐见其成,不曾想,书生婉拒宰相之女,情系红狐,满朝公卿见状元郎居然爱上了一只狐狸,嘲笑他是狐痴。

    这出《千丝怨》已经到了尾声。

    赵蟾只听伶人鸟啼花怨的唱道:“我和你,来生再续今缘。心有千千结,也只当是蛛丝扰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不似你我,爱怨情愁,有缘无分。”

    谢婉在柜台后拄着下巴听的入神,两行清泪滴滴答答掉于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