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垲接收到琼罗的暗示,他对凌饮弦伸出手,道:“凌师弟,跟师兄走吧。”

    凌饮弦再看了看琼罗掌教,对方温和依旧,于是小孩子牵上秦垲的手,默默跟他离开。

    站在这柄淡橙色的仙剑之上,凌饮弦感受着风的呼啸,似在思索着什么。

    秦垲捏诀驾驭着自己的法宝纵横云霄,回头一看,这孩子竟然丝毫没有惧怕的情绪。

    “凌师弟不怕么,你的心性着实不错。”

    凌饮弦伸出手掌,新鲜地碰了碰云絮,好奇道:“哇,好厉害,秦师兄,这就是御剑飞行吗?”

    秦垲道:“是呀,当初师兄练习这本领可是花费了十余载的艰辛,凌师弟的根骨甚佳,或许要不了多久便可赶上师兄的进度。”

    凌饮弦道:“师兄,我拜谁为师啊?”

    秦垲道:“九宸宫玉陵峰是以掌教真人·琼罗师尊为主,但是除他以外,还有青玄道散人·方行子师伯、源坛法渡量天神师伯、照尘明世真君·鱼惜今师叔共同执掌。”

    “师尊的意思是要你留在玉陵峰,暂且由师兄来传你玄炁浮元法,凌师弟,你先跟随师兄好好修道,或许是缘分未到,师尊想择日亲自收你为徒吧。”

    “哦。”凌饮弦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秦师兄,那九宸宫除了玉陵峰,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峰啊?”

    “那是自然。”秦垲微微一笑,面对小家伙俊俏的模样,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也打算为凌饮弦事无巨细地解释一遍。

    “九宸宫终年积雪,共有奇山一百零八座,我们玉陵峰是掌教一派,位于玄玉之巅,有“祖山”之称,主要修习太初古法。”

    “再顺着玄玉阶梯而出,距离我们玉陵峰最近的是兰与桐师伯执掌的玄阙峰,修炼和研究各种仙阵的布置与排列。”

    “寻追乐师叔的烟泉峰多炼丹药一途,而且这一脉的弟子们性承自由,行事洒脱,凌师弟,没事可不要真的惹到他们,毕竟这群家伙真的会拿自己所炼制的丹药来报复的。”

    “与烟泉峰完全相反的是墟藏峰,由安瞳师叔执掌,主修御兽之道,墟藏峰的弟子平日里备受规则的束缚,总是规规矩矩,甚至可以说是凶神恶煞的,几乎不在外人面前有放纵之举。”

    “离灏师伯掌管的剑霄峰很好理解,专注仙剑一道的修行,楚长歌师叔的术衍峰,则是修炼五行之法。”

    凌饮弦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九宸宫之大,远不是自己能够想象到的,单单是这些仙师的名号就足够让他眼花缭乱,总之只要记住大家都很厉害总没错了吧。

    “秦师兄,你下过山吗?”

    “曾授师命下山除过妖,怎么了?”

    “我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呀?”

    秦垲忍俊不禁,道:“凌师弟啊,尚未正式拜入门中,怎得就想着下山之事了?这可不成,修真需戒凡免俗,了无挂碍。”

    “尤其是你还年幼,凌师弟,像你这般年纪便有幸得入玄门修行的人可真罕见,万不能被繁华俗世分了心去。”

    “哦……”

    秦垲御剑带凌饮弦来到栽种灵药的后山,这处天地玄炁尤为浓郁,无疑是修炼的绝佳场所。

    “师尊很是看重你,此地极少会对弟子开放。凌师弟,接下来师兄来引领你以炁洗经,修炼玄炁浮元法。”

    凌饮弦学习秦垲的模样,盘坐在蒲团之上。

    “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切勿妄动,直到你沟通到天地玄炁为止。”

    凌饮弦听从秦垲的话语,闭目凝神,欲将己身融入这片天地之中。

    秦垲见凌饮弦很快进入状态,流露出几分赞赏。

    谁不愿意教一个乖巧而有天赋的孩子呢?

    感受天地玄炁是一种煎熬的过程,几乎没有人能够一次就与这缥缈之气产生联系,所以秦垲陪伴凌饮弦一会儿,先行离去,打算三个时辰之后再回来继续引导他。

    凌饮弦专注入定,并没有察觉到秦垲的离开。

    淅沥流淌的雪溪清澈无波,未见结冰,可映衬湛蓝的天空,亦映得小孩子玲珑剔透的面庞。

    山雪间一位白衣玉冠束发的小少年,生了一张昳丽清煦的玉面骨相,眉心一道恰到好处的凝血点砂,当真是副貌美的底子。

    凌饮弦就像只纯洁无瑕的猫儿一般柔软,给人的感觉无有半点寒凛,除了未脱的稚气,便是透着天然的温和与纯净。

    云雾缭绕的峰顶,有气度不凡的尊者自上而下地眺望,山峰吹拂鼓动着他的道袍,衣袂翻飞间飘逸出尘,身形挺拔如劲松,真乃神人一般。

    “师尊。”

    琼罗没有回首,只微微笑道:“成雪啊,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暮遥被琼罗真人渡化上山不久,幼女该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可她经受过冷暖,历遍过生死,已经不似寻常人。

    稚嫩之余,惟剩平静。

    “师尊为何总要这般远眺?”

    琼罗俯仰天地,笑意从容且宽和,所问非所答道:“玉陵峰鲜有与你同龄者,成雪可有觉得山中岁月难耐。”

    暮遥道:“独自一人才能思考更多。”

    琼罗微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要思考什么?”

    暮遥道:“师尊,错过的人,还有可能再遇见么?”

    琼罗道:“做错了事情尚能悔改,错过的人,未必回头。”

    暮遥道:“所以至今没有找到他,我再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琼罗微微摇头,语重心长道:“这并非绝对,万事万物讲究一个“缘”字,人亦如此,有缘总会重逢,无缘何须强念。”

    暮遥早慧,却也并非完全能够领悟琼罗这一番话语,只是微蹙了眉头,记在心里回味。

    “师尊仍要留在这里吗?”

    琼罗微微颔首,负手伫立,静默远眺,不再言语。

    入定的凌饮弦耳畔逐渐不再有山间虫与鸟彼伏的争鸣,不再有风与叶交杂的沙乐。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只余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音。

    肉眼凡胎不得看清的天地玄炁将白衣缭绕,与世界失去感知的少年自欲窥望乾坤。

    漫无边际的黑暗才是世间的本质,那才是祂最初的模样——是无限小,是无穷大。

    存在的形式渺远亦毗邻,意识全然失重,身体深陷泥沼一般的束缚,愈挣扎,愈徒劳。

    宁静下来的凌饮弦与己心何解,同天地共鸣,洞察心魂合一、元体溯源的雏形。

    凌饮弦方觉门庭有路,身体的掌控权渐渐回归,玄炁凝聚入身,汇进经脉作洗礼之势,他可窥望乾坤,视野不再虚无。

    微渺的光明止于一点,并不璀璨,却在黑暗里无比倔强的绽放。

    凌饮弦睁开眼眸,只觉得身体一片轻松惬意。

    第一次修行的少年,玄炁洗经成功了。

    秦垲尚未归来,凌饮弦修行未满三个时辰便步入了洗经期的境界。

    凌饮弦不觉真实,握了握掌心,玄炁之力在运转。

    这修行……如此简单的么?

    聚炁入体,体内炼炁,以炁洗经,如此轻松之事何需他人引路?

    梅雪寒叶飘零落下,白雾朦胧间有山影若隐若现,那是凛冬清雪的模样。

    暮遥纵年少,却是将威仪贯彻到骨子里,一举一动近乎完美。

    树叶与惺雪悬悬吹下,在暮遥的眼中,世界斑驳婆娑,景象光怪陆离,虚实近乎颠倒。

    红与黑交织的世界最是无情。

    暮遥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幕血腥残忍的画面,永远忘不了那些人的哀痛与惨叫。

    不绝于耳的声音好吵,好……可怕。

    无助的泪水决堤而下,暮遥只敢哽咽,不敢出声。

    亲人的身影不断在脑海里重复闪烁,年幼的孩子渴求被拯救。

    “别哭了,如果他们听见,你会被罚的。”小少年的声音似在叹息。

    多久没有听到带有温度的话语了?

    暮遥内心止不住动容,她下意识就泪眼朦胧地循声望去。

    光线昏沉,暮遥看不清那少年的样貌,只是听声音似乎是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

    小暮遥像是荒漠中饥渴的旅人寻到了绿洲,赶忙靠近少年。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一张清秀的面孔也变的清晰起来,直到看清他遍体鳞伤的状态,暮遥滞愣在原地。

    “你受了伤……”

    听着她微弱的语调,凌饮弦疲惫地抬起眼皮看了暮遥一眼。

    暮遥怯生生地呢喃道:“很痛吧。”

    凌饮弦不语。

    暮遥眼中噙着泪水,问道:“我们,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吗?”

    跟谁一样?凌饮弦眉心动了动,很快又重新舒展。

    啊,是说丹台上死掉的那些人吧。

    暮遥的声音含有浓重的哭腔,喋喋不休地与凌饮弦诉说许多,企图用这种方式在恶劣的环境里汲取到一丝宽慰。

    可凌饮弦除了最初的提醒,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首次被分配到的任务,仅仅是看押她罢了。

    一阵急促而沉闷的脚步打破了平衡,关押的铁门开了。

    暮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望向门口,瘦弱单薄的身体就直接被人提了起来。

    疼痛感自肩膀处传来,但更深层次的无疑是恐惧。

    暮遥起初不敢喊叫,她模糊的双眼望着蜷缩的凌饮弦,带着乞求意味地呼唤道:“哥哥……”

    “你也跟我出来,有别的任务。”冰冷的嗓音从头顶响起,是对凌饮弦说的。

    无论如何都是一死,年幼的暮遥竟开始在男人大力的钳制下挣扎起来。

    “别动。”少年的声音使得暮遥下意识动作一顿。

    有金属穿透空气的细微嗡吟,一声呜咽过后,血液混杂着脑浆喷涌,溅落在少女惊恐的脸颊上,也染红了她的裙摆。

    地面血流成河,五具身体,无人成活。

    这一切消耗了多少时间?暮遥不知道,她只是久久不能回神。

    待得惊魂定甫,暮遥看到的是伤痕累累的少年,他分明没比自己高出多少,可就这样站在身旁,竟让她觉得安稳。

    血腥恶臭的气息冲击着暮遥脆弱的神经,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颤抖着伸出小手,试图触碰少年。

    凌饮弦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利落地侧开身体闪躲过去。

    这时候,他第一次直视暮遥。

    廊上幽暗的烛光照亮了那双清亮的眸子,哪怕血痕印面,凌饮弦也漂亮的像个精灵,气质不掺杂半分戾气,只是很安静,或者说乖巧。

    可他分明刚刚杀了五个人,悄声且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