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树虚影将过滤之后的明媚晨光洒进窗内,蕾希雅在第一缕阳光洒进昏暗屋子的瞬间睁开了眼,迎着清晨的朝雾深吸了一口气。

    微风轻拂脸颊,将圣树宫万千花草的芬芳带来,银发龙角的少女鼻翼微微翕动,便能分辨出其中的成分。

    微微弯曲的长睫毛眨了眨,少女轻声道:

    “早安,世界。”

    怀着从前绝不会有的期待起床,蕾希雅开始沐浴更衣。

    由于有了义肢,以往一个人要耗费半天功夫才能完成的事现在都变得轻松写意起来。

    片刻之后,蕾希雅在卧室的落地镜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身形:

    镜中倒映出的少女,有着一袭宛如真银熔铸般的璀璨银发,披肩而下,肩侧的一部分则挽起了典雅的发辫。

    由仿生义肢构筑的双腿,看起来与血肉之躯一般无二,浑圆修长,娇嫩白皙,就连触感也近乎还原了。

    至于身上的裂痕与伤疤,则尽量用手套与过膝袜掩饰,侧脸部分缺失的眼睛,也用一张半边月白色面具遮掩。

    这样反倒略显神秘色彩,增添了几分魅力。

    而白毛龙娘所穿的裙子则是一件素雅而精美的长裙,将少女窈窕的身材显露出来,其实若不是神罚的摧残,蕾希雅应当是皇室之中最闪亮的明珠。

    蕾希雅在镜子前转了又转,甚至将自己仅有的几套衣服翻来覆去地比较着。

    “威斯.......会喜欢这件衣服吗?还是说这件?”

    “他喜欢太过华丽的吗?不....应该素雅一点更好。”

    “威斯好像很喜欢我的银发,还有这对角,呵,真是奇怪的兴趣。”

    “不过威斯更欣赏的应该是内在吧,当然会是!”

    蕾希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了窗边,视线看向了寝宫之外,眸中充盈着期待的喜悦。

    “等等.....今天好像是圣树节?威斯要参加秘境试炼,不会过来,我居然把这事忘了。”

    银发皇女忽然才意识到重要的事,如果是正常的帝国人,肯定不会将新年之日忘记的,但她这个龙血杂种是不被允许参加新年的庆典的,因此蕾希雅也对圣树节没什么期待。

    “从什么时候,我竟把威斯的来访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长舒一口气,蕾希雅轻声叹道。

    明明过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却在短短几周翻天覆地。

    自从与威斯海德认识后,后者几乎每隔一两天都会殷切地跑过来与蕾希雅待上一整天时间。

    这让银发少女开始期待明天,开始在意自己的装扮,也开始......生出本不该有的烦恼与惆怅。

    “威斯....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围着我转,他有自己的生活,而我,却只能困顿于这座监牢吗?”

    蕾希雅靠在窗边唉声叹气道。

    “咔嚓——”

    突然,微风吹来一片泛黄的落叶,飘到了银发皇女的手中。

    “!!!!”

    蕾希雅的瞳孔骤时扩大,心肺停止,血液逆流,浑身都陷入了僵直之中。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

    在不知多久的窒息与呆滞后,蕾希雅才看清手上的东西。

    那真的只是一片落叶。

    一片有着丝绸般质感的,精致的落叶,大概是远处花园中飘来的。

    然而蕾希雅却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紧紧地攥着拳头,脸色苍白。

    刚才身体本能地出现反应,是绝对无法掩盖的真相。

    她害怕了,她恐惧了。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能对任何神罚轻蔑地嘲笑,而今却害怕到浑身发抖。

    蕾希雅她近乎是瘫到在了椅子上,默默抚摸着遮住残缺的面具。

    久久的沉默。

    她知道自己为何害怕。

    她害怕神罚令她继续残缺,看不清威斯的脸庞,听不见威斯的声音,闻不到威斯的气息,双手无法抱住威斯海德......

    光是想象这一切,蕾希雅便涌出难以置信的憎恨、恐慌与悲伤。

    这些她曾摒弃的情感,蕾希雅认为只有愤怒与漠然才是自己该有的姿态,心生恐惧与悲哀之人,软弱不堪!

    为何自己竟变得如此软弱?

    漫长的思索之后,银发的龙女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幽幽的轻叹:

    “啊,我不再是一无所有了。”

    蕾希雅从未感受过爱。

    她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清晰的意识和记忆,蕾希雅亲眼目睹了因自己诞生而发生的混乱与灾祸。

    父母的结合源自阴谋和邪念,蕾希雅绝不是爱意的结晶。

    兄姐认为她是玷污了皇室神圣血脉的污点,对她恨之入骨。

    帝国子民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诅咒着流着龙血的皇女,她的存在就是对信仰的亵渎。

    就连至高的神祖,也一言不发地将无数残酷的刑罚加诸于身。

    蕾希雅便成了罪人、污秽、杂种、渣滓、孽畜,是所有人眼中的万恶之源。

    尽管什么都没做,但她的出生和存在就是最大的罪过了。

    蕾希雅也曾哀伤过,愤怒过,绝望过,麻木过.......直至对自己的命运泰然处之。

    反正她本就一无所有啊。

    因为一无所有,不需要去憎恨,也绝不去期盼。

    因为一无所有,便可以慷慨大方地藐视命运,嘲讽苦难。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

    我从未得到过什么,又怎么可能害怕失去?

    就这样吧,我会永远无畏下去,直至一无所有之人迎来死亡——那根本毫不可怕,毕竟就连生命也不是她所拥有的。

    一无所有地出生,再一无所有地离去,只在承接所有苦难后对世间留下一声嗤笑。

    本该如此的。

    直至威斯海德出现在她的人生中,向蕾希雅发出邀舞。

    那位在帝都内声名狼藉,英俊得不像话的登徒子,向天神发誓,认可蕾希雅的美丽,哪怕她伤痕累累。

    那位明明蒙受神恩才得以身居高位的清辉公,竟为了自己的遭遇而嘲讽权贵,辱骂神祖,哪怕这让他自绝于众人。

    那位家破人亡的繁荣之枝为了不与自己分开,而宁愿放弃能够重振家族的希望,哪怕这会违背祖宗之法,遭受众人轻辱。

    威斯.......说想和自己共享人生。

    蕾希雅在那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无所有了,她拥有了一段弥足珍贵的感情。

    喜欢?依恋?爱?

    无论如何,那都是珍贵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和描述的至宝,即便倾尽凡世也找不出能与这份感情相提并论的存在!

    灰白的世界有了颜色,寂静的心灵乍响礼炮。

    那般的美妙与甜蜜,让蕾希雅第一次觉得世界温柔起来。

    然而,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与威斯海德相见,银发龙女便感到剔骨剜心的痛苦,近乎令她昏厥过去。

    不甘与绝望的火焰炙烤着她的心灵。

    无法接受,不能接受......

    绝不接受!

    我怎可失去仅有的至宝!?

    “原来我一直都不坚强,也不高洁,亦是软弱而又庸碌之辈,得寸进尺之徒。”

    蕾希雅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丑陋,也承认了她的恐惧。

    “没错,我就是一个胆小的怯懦者,害怕失去自己仅有的宝藏,如此地贪得无厌,眷恋世间。”

    蕾希雅曾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对生死抱着轻蔑的态度,然而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自以为可以忍受黑暗的,只是没有见过光明。

    拥有世间最珍贵的至宝,无论如何蕾希雅都不愿放手了。

    蕾希雅站了起来,仅剩一只的眼眸也充满了决心。

    “滋滋滋——”

    深深呼出一口气,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苍蓝的雷弧在蕾希雅的手臂上缠绕。

    不再抑制体内涌动的血脉,银发皇女将龙的本能释放出来。

    于是龙雷在体表蔓延,将灼痕与伤疤尽数抚平愈合,半边面具也在刹那间被震碎。

    “.......我需要一个答案。”

    她从不是一个遇到绝境和困难就坐以待毙,引颈受戮的人,如果说十多年的苦难与折磨教会了蕾希雅什么的话。

    那就是眼泪毫无作用,只有行动最值得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