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瞥了自家这位大孙子一眼,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温声道。

    “郢儿,你以后一定要记得,恩必出于上,韩信、章邯,包括蒙家的那位小子,固然颇有才华,未来可堪大用,大父也十分欣赏,但那是你的部将,即便是要赏赐,也必须是出自你这位军中主将,即便是大父我也不能代劳……”

    赵郢闻言一怔,旋即缓缓地点了点头。

    “多谢大父教诲——”

    始皇帝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些寻常的道理,即便大父不说,伱以后也会慢慢懂得——只是大父怕,那样时间太长了……”

    说到这里,始皇帝望着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语气忽然有些莫名。

    “郢儿,你可要尽快地成长起来啊……”

    一直坐在车厢里默不作声的尉缭子闻言,不由眼皮一抬,下意识地微微瞥了一眼旁边的赵郢,却见赵郢笑容灿烂地扶住了始皇帝的手臂。

    “怎么,大父,是不是今天看到我有统兵之才,对我忽然间信心大增,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我追亡逐北,横扫天下,威风凛凛的样子了……”

    说到这里,赵郢忽然板起脸,双手托住始皇帝的手臂,目光前指,摆出一副京剧中祖孙携手的亮相,然后用唱白的腔调,一板一眼地道。

    “大父放心,孙儿一定会尽快成长起来,成为大父手中最锋利的长剑,最坚固的长矛,和大父一起打造我大秦金瓯无缺的万里河山……”

    看着自家孙子那夸张的造型,听着那古怪而又有趣的腔调,始皇帝忍不住哑然一笑,刚才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伤感都被折腾地七七八八了。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调调……”

    虽然嘴里满是嫌弃,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收敛不足,他哪里能不知道,这是这位孙子在故意岔开话题逗自己开心?

    “好,那大父就好好等着看看,我们未来的大将军,到底能威风到何等地步……”

    赵郢笑呵呵地收下耍宝的架势,偎依在始皇帝身边,一本正经地道。

    “也威风不到那里去,也就是马马虎虎,来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把我们大秦的疆域再拓展个几倍吧……”

    始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

    心中那点残留的遗憾,都瞬间消散一空。

    尉缭子也捋着胡须,一脸的笑意。

    这个皇长孙殿下,真是有点意思啊——

    始皇帝子孙众多,能故意睁着眼胡说八道,把始皇帝逗开心的,算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两个人,没谁会把一位孩子故意逗老人家开心的话往心里放,如今大秦的疆土,在秦国历代国君殚精竭虑的经营之下,已经东至东海,西到陇西,北抵长城,南达南海,不仅囊括了六国,更是把百越之地纳入了大秦的版图。

    规模之大,亘古未有。

    那可是用了几代人的努力,才在始皇帝的手中有了今日的规模,赵郢这话明显就是在开玩笑,真要是当真了,那才是笑话。

    不过,这孩子是真会讨人欢心啊。

    一想起自家那刻板认真的儿子,尉缭子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回到皇宫。

    张良稳稳地停下马车,这才不用赵郢吩咐了,自动地跑到一边,打开车门,赵郢率先跳下马车,又亲自扶着始皇帝和太尉缭从马车上走下来。

    “多谢殿下——”

    松开赵郢搀扶的手臂,尉缭子笑着向赵郢致谢。

    “尉太尉客气了,晚辈在家时常攻读太尉的大作,只觉得言简意赅,字字珠玑,受益匪浅,区区举手之劳,算得了什么……”

    赵郢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尉缭子见赵郢眼神真挚,不是客套,脸上的笑容也不由真挚了几分。

    能读他书的人不少,但能像皇长孙这样真正承情的又有几人?

    “殿下客气了,只不过是一些粗浅的见识罢了,若是殿下觉得能有助益,老臣这份心血也就算是没有白费了……”

    看着和尉缭子聊得开心的孙子,始皇帝眼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进去聊吧,今天中午让后厨多准备几个小菜,我们好好喝上几——”

    始皇帝话没说完,就看到赵郢已经眼神不善地飘了过来,顿时有些心虚地干咳了一声。

    “小酌怡情——”

    看着跟个孩子似的始皇帝,赵郢不由哭笑不得,一边走过去,主动搀扶着始皇帝上台阶,一边无奈地道。

    “那我们说好,就喝一点点——身体为重,喝酒对您真没好处,到了你们这个年龄,就应该多注意养生,平日里饮食清淡些,没事多养养花,种种草,抽空练练太……”

    说到这里,赵郢忽然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

    “练练太?”

    察觉到身边的孙子有异,始皇帝不由扭头看了过来。

    赵郢心中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迅速下定了决心,笑着道。

    “是练练太极拳——我见大父每天不是伏案批阅奏疏,就是躺在那里晒太阳,觉得不利于养生,所以,这段时间研读了一些医卜星象和道家的作品,想找个帮助大父调养身体的办法,最近才有了点感触,创出了一套适合养生的拳法……”

    反正自己已经坐实了天才的身份,那也不差再天才一点了。

    毕竟,天大地大,也没有始皇帝的身体健康大。

    始皇帝身体好,自己才能好!

    始皇帝听完,不由哑然失笑,尉缭子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容。

    真是孩子气。

    哪里能有随随便便就能搞出来的拳法?

    而且还能养生……

    虽然你很天才,但这玩意儿跟那些皇孙车,皇孙犁,皇孙磨,甚至是造纸术还不一样,那些好歹的还有些生活中的端倪供你学习模仿。

    但这所谓的养生拳法,几乎就是无中生有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朕待会倒是要看看朕的孙子,又搞出了什么新名堂……”

    赵郢:……

    您老人家不信就不信,别搞出这么一副哄小孩子开心的样子来啊。

    “所谓独阳不生,孤阴不长,阳升阴降,太极生成,周而复始,我这套拳法,主要讲求阴阳相生,故而有通经活络,强身健体的功效……”

    赵郢一边演练着后世大行于道的太极拳,一边认真地讲授着太极拳的道理。

    这些还是后世跟办公室的一位热衷于养生的中年老阿姨学的。

    当初是想通过这个,曲径通幽,追求人家那位长得还算周正的姑娘,结果到最后才发现,没有房子和票子,这些小花招根本没什么鸟用。

    有钱,这些叫会来事,没钱,这叫瞎折腾。

    当个办公室的年轻小同事挺好,又乖巧又懂事,长得不赖,说话还好听,但当女婿那就敬谢不敏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太极拳倒是真学会了……

    也算是意外之喜。

    赵郢把前世这些烂七八糟的记忆扔到一边,一边认真地演练着这套前世无意中学会的拳法,一边慢慢回忆着这套拳法的要点。

    “活泼于腰,灵机于顶,神通于背,流行于气,行之于腿,蹬之于足,运之于掌,通之于指,敛之于髓,达之于神,凝之于耳,息之于鼻,呼吸往来于口,纵之于膝,浑暖于身……”

    总之,别管有用没用,反正这些口诀听上去挺唬人,前世自己就被那位老阿姨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原本始皇帝和尉缭子都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看着看着,两个人的脸色便不由有了几分认真,尤其是尉缭子,他不仅仅是兵法大家,本身就精通道家和阴阳家的一些学说,有着一身不错的医术。

    此时看到赵郢这套浑圆如意,怀抱太极的拳法,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异。

    这套拳法,看着好像真的很有那么一点东西!

    他和始皇帝两个人心中惊讶,却不知道赵郢自己心中的惊讶更甚。

    这太极拳他前世就练过,除了觉得能起到点通经活血,锻炼身体的功效之外,并没觉得有不一样的,但这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穿越之后,身体莫名强化的缘故,这一套太极拳给他的感觉跟前世截然不同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气流,随着自己的演练,在体内流转,让自己的身体都觉得暖烘烘的,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

    所以,他的演练越来越投入,渐渐的有了几分真正太极生两仪的韵味。

    “厉害——皇长孙殿下果然是天纵奇才,不可以常理度之,竟然真的能把巫医之术,阴阳之学,融进技击之术,单凭这套拳法,恐怕都足以自成一家了……”

    看着缓缓收势的赵郢,尉缭子忍不住缓缓吐了一口气,感叹道。

    “你这是最近才琢磨出来的?”

    尽管知道自家孙子足够天才,但始皇帝还是被赵郢今天的表现给震撼了一把。

    当然,并不是他对这种能力有多么看重,而是自家这个孙子真的每次都能给自己惊喜啊。

    “嗯,不过其实已经琢磨了很久了,只是最近才刚刚成型……”

    赵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

    他是真不好意思啊。

    毕竟,他哪里懂得这些?

    这都是他从后世那位中年老阿姨那里蹭来的啊。

    但这番举动,落在始皇帝和尉缭子眼中,却变成了一个颇有孩子气的“腼腆”。

    两个人不由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一丝笑意。

    这拳法,能养生,那自然得学,而且要好好学啊!

    就着后厨准备饭菜的档口,赵郢很有耐心地教着始皇帝和尉缭子太极拳。值得一提的是,始皇帝和尉缭子虽然年纪大了,但以前都是练过武的,那腰间挂着的长剑也并不仅仅是个摆设。

    所以,学太极拳来,速度颇快,而且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除了有些生涩之外,至少在赵郢这种外行人看来,比那些公园里天天练拳的老爷子们都像那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太极拳的效果,真的出乎了他们预料的缘故,中午这顿饭,原本嚷嚷着要喝点小酒的始皇帝和尉缭子,竟然没再提这一茬。

    对这,赵郢自然乐见其成。

    毕竟,自己的小命,可全在始皇帝身上系着呢。

    在宫里用过午饭,尉缭子起身告辞,赵郢则就着始皇帝休息的空,加班帮助始皇帝处理了一批奏疏,现在他处理起这些来,渐渐已经有些得心应手。

    始皇帝年龄大了,能帮助分担的,他都愿意分担一下。

    原本都是一些地方或者朝中的常规事务,没什么特别的,但今天的一份奏疏,却不由让他眉梢一挑,停下了手中的毛笔。

    这是一份来自九江郡的奏疏。

    九江郡处于稽郡和泗水郡之间,毗邻后世大名鼎鼎的大泽乡。

    奏疏不是当地的郡守和郡尉写的,而是郡里的监御史,内容是指责九江郡郡守和郡尉不作为,任由匪患泛滥!

    原本地方上闹匪并不算什么出奇的新闻,尤其是在原本六国的故地,大秦草创未久,推行的郡县制,又受到了六国贵族暗中的抵制,官府实际上的控制能力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强大。

    一些地势险要的山头,或者是像大泽乡这种地理复杂的穷山恶水,兵力难及的地方,藏着一些亡命匪徒,再正常不过。

    对此,朝廷心知肚明,地方官府也不会特别重视。

    闹腾的厉害了,就出兵剿一次,捞点功劳,安分了,就撤回来,这种匪徒,大多都是江湖亡命和当地穷困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就跟乡间的野草似的,根本剿灭不干净。

    所以,即便是负责监察地方的监御史,极少有向朝廷告状的。

    给朝廷说,不是显得自己无能吗?

    自己手上又不是没有兵马!

    当然,最让赵郢警惕的不是有人告状了,也不是地方上匪患严重了,而是九江郡匪患严重了!

    从他知道自己穿越成了扶苏的嫡长子开始,他就知道对几个地名尤为的敏感。

    大泽乡。

    九江郡。

    会稽郡!

    如果历史不变的话,大泽乡将点起反抗大秦的第一把大火,而会稽郡将会崛起一位大秦帝国真正的掘墓人。

    而九江郡,则处在大泽乡和会稽郡之间,那是原本历史上,对大秦帝国一个极其特殊的郡县!

    看着手中这份奏疏,赵郢不由头皮发麻,目光瞬间锐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