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侯爷都七十了,你还一晚上缠侯爷三回,生生要了三次水!”

    “贱蹄子!都是你害死了侯爷!”

    “你还有脸来拜祭侯爷?谁准你来的,快滚啊!”

    平阳侯府里灵幡招展,春芽跪在平阳侯棺前,脊背挺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帮女人的手,有如暴雨般砸下来。有扯她衣衫的,有薅她头发的。

    还有更恶毒的,直接就用那长长的指甲套子往她脸上划。

    这些女人都是平阳侯的妾室。

    她入侯府伺候老侯爷三个月来,她们已是恨毒了她。只是彼时有老侯爷护着,她们伤不着她;如今老侯爷不在了,她们可算是逮着了机会,变本加厉。

    她孤零零跪在地下,无人依傍,无处躲闪。

    虽说这帮妾室也不过只是侯府里的半个主子,可是在她这个小小的二等丫鬟面前,却端足了主子的架势,毫不手软。

    春芽只觉两颊上炽痛,不知是不是已经破了相。

    “奴婢冤枉!”她只能高声喊冤。

    可是满院子的人,却无人理睬她的境遇。在他们眼里,府里惩处个奴婢,就跟惩罚个猫猫狗狗没有分别。

    她的喊冤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僧道的诵经声里。

    她绝望之下转头,望向阶下。

    彼处,站着侯府的子侄辈。她迷乱的视线在其中殷切寻找着一个身影。

    或许,或许,他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可惜这会子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反而视野里模糊地闪过看戏的笑脸。

    ——她被群殴,倒取悦了那些年轻的公子哥儿们。

    他们来为老侯爷守灵,本来正嫌闷得慌,如今有她这一出热闹,倒成了这枯燥的丧礼上能叫他们轻松一会子的乐子。

    便如戏子登台,看客们要的只是一热闹,谁管你妆花了,还是摔残了,他们图的就是一乐儿。

    喊也无用,春芽索性不喊了。她只咬紧嘴唇,一个一个从那帮妾室的脸上看过去。

    她要记住她们的脸。

    今儿这笔账,她日后自会一个一个儿与她们算个清楚。

    不一刻,她的头发散了;素服衣领也被扯开,露出内里海棠红的肚兜。

    那抹海棠红一露,她就听见周围有男人的吸气声。明里暗里无数道目光火辣辣地扎过来,仿佛恨不得将那肚兜扯碎了,一探究竟。

    那帮子男人不在乎她的死活,只在意她胸前那一缕春光。

    “各位姨娘,差不多就行了。我爹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闹,成何体统?”

    斜下里,三公子云晏冷冷走出。

    原来之前他去支应僧道,并未在人群之中。

    春芽心底终于涌起一抹暖意。就像独自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沉底儿,终究有人自岸上伸下一根草绳来。

    他还是管她的。

    可是三公子的话,却有人不同意。

    “三郎既为孝子,怎地倒护着狐狸精来了?”

    “难不成侯爷还未下葬,三郎便已急不可耐‘承继’这个浪蹄子了不成?”

    本朝定鼎中原之前,尚有草原遗风,可父妾子继。

    云晏却也不屑搭理,转眸只望向台阶上的那几位正头夫人。

    ——朝廷册封的嫡夫人、三位侧夫人才有资格在月台正中的拜垫上守灵,其余妾室等只能跪在阶下院子里。

    先前妾室们带着人这么闹,那几位夫人像是没看见也听不见。

    对于她们来说,春芽这么个二等丫鬟,身价都不值个猫儿狗儿的。她是死是活,压根儿就不值得她们抬抬眼皮。

    这回是听见云晏说话,侧夫人佟氏终究回眸来瞟了一眼。

    呵斥道:“这是什么场合儿,容得你们这般胡闹?”

    那帮子女人这才闭了嘴,垂头退了下去。

    云晏倒不慌不忙瞟一眼她们,勾了勾唇:“姨娘们误会了,我怎是要护着那蹄子?”

    “她既媚惑了爹,只叫姨娘们打两下儿怎么够?我只怕姨娘们太便宜了她。”

    春芽心底便是一个炸雷滚过!

    她抬眸望向他,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心尖颤颤地疼。

    若是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他怎么可以?

    可是她的凝视,却被他淡淡忽略。

    他偏首,远远瞟着她,可是眼中却分明没有对焦。

    缓缓转了转拇指上玉白的砗磲扳指儿,“依我看,干脆叫她给我爹殉葬。”

    春芽缓缓阖上眼帘,一颗清泪从春芽颊边重重跌落。

    她猜错了。他不是救她,他是要让她死!

    先前那帮子女人那般羞辱她、打她骂她,她都没有掉泪。

    可是这一刻,她已然彻底绝望。

    云晏的话落地,府中人也都惊呆,纷纷抬眼偷偷看他。

    三公子虽是素白孝服,却不显寡淡,这一身白反倒衬得他宽肩细腰,面若冠玉。

    原本也生得公子如玉,可偏偏眼角斜飞,惹了一抹桃花,又平添了一股子阴恻。

    三公子的手腕,府中无人不知。于是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出言置评。

    云晏也不理会众人看他,自顾自迈开长腿,穿过一众女人,迎着春芽的目光,一路走到春芽面前。

    弯腰垂眼,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子。

    竟像头一回见似的。

    “啧,果然天成的一副媚骨,偏这脸上却生得清丽恬淡。”

    “也难怪自打你进了门儿,我爹这几个月就只宠你一个,最终竟薨逝在你帐里。”

    嗓音低幽,沁着嘲弄。

    春芽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冻成了冰。

    她明白,那是对她的警告。

    警告她闭嘴,不准说出他们的关系!

    “我爹既如此宠爱你,必定舍不得与你分离。”

    他仿佛看够了,缓缓站起身来。

    “那你便陪我爹去吧。”

    “来人啊,去备好弓弦,候着春芽姑娘绞颈上路!”

    春芽一哽,一颗心沉入谷底,指甲扎入掌心皮肉,痛入骨髓。

    殉葬……

    而且还是绞颈!

    如何曾想,他竟要将她推入这步田地!

    云晏玩味地欣赏她落泪的模样,却没有半点怜惜,起身吩咐:“来啊,带她下去梳洗打扮。”

    “我爹总归不想见着她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好生打扮了,叫她黄泉下好好儿伺候我爹去!”

    “喏!”

    管家三保带着好几个丫鬟婆子上来,一左一右拖了她便走。

    春芽半点都没有反抗,她只是一路被拖行时,冷冷抬眼望向云晏。

    旧事如烟水流涌,迷蒙了她的眼。

    三月前,江南。

    正是他斜倚画舫,偏头打量她们那一排待价而沽的扬州瘦马。他看过一遍,偏就用扇子远远指了她:

    “就她吧。”

    ……明明是他将她拽入平阳侯府这摊浑水。可是当她遭难,他非但不救,竟还要变本加厉!

    他还是人吗?

    .

    春芽被拖进内室。

    丫鬟婆子鱼贯进来给春芽梳洗、上妆、换衣。

    都是一副冷脸,半个字都不与她说,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

    春芽木偶一般任凭他们摆布。

    装扮停当,门上一响。

    春芽以为是家丁带着弓弦进门,来送她上路。可一抬眼,却见是云晏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