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云晏眸光掠来,却没在她身上对焦。

    “我还有几句话,要叫她带给老侯爷。”字字声声透着轻慢。

    丫鬟婆子们赶忙躬身退下。

    云晏迈开长腿进门,不慌不忙回身关紧门扉。

    春芽望着镜中画着浓妆的自己。呵,就连这妆,也都是死人妆呢。

    “没想到三爷还亲自来送奴婢上路,奴婢真是荣幸之至。”

    云晏自然听得出她语中嘲讽,眼角一丝很浅的满意转瞬即逝。

    只轻哼一声,他上前立在了她身后,微微俯身,望向镜中的她。

    “不想死?”

    春芽深深吸气:“三爷这么急着让奴婢去死,是杀人灭口么?”

    “三爷担心奴婢会说出实情,让府中人都知道奴婢是三爷买回来,摆在侯爷身边的棋子。”

    云晏却没恼,反倒伸手按住她纤弱肩头,继续攻破她的防线。

    “还知道自己是枚棋子就好。是棋子,便要有用。只可惜,我爹这么快撒手西去,你这枚棋子就没用了。”

    “一枚弃子,留下何用?”

    春芽攥紧手指,眼帘紧阖,“三爷您教教奴婢,我现在怎么才能活?”

    云晏眼神薄凉:“问我?那你便问错人了。”

    “对我来说,取了你的性命就是最妥帖的法子,一了百了,永无后患。”

    春芽心口起伏,“可是棋局里却也有句话叫‘弃子争先’。看似已经无用的弃子,倘若用好了,反倒能盘活棋局,赢得大胜!”

    云晏却意态阑珊:“哦?姑且听你说说。”

    春芽指尖轻颤,“尽管老侯爷不在了,可这偌大的侯府还不是三爷的!三爷难道就这么认输了?”

    云晏长眉倏然挑起,手上微微加劲,装作上钩,“你是何意?”

    春芽昂首,目光晶灿如璃:“在新家主身边,三爷依旧还需要有人为眼线。”

    “唯有知己知彼,三爷才有可能翻转棋局不是?”

    新任家主,是老侯爷嫡子——二公子云毓。

    听闻这位新家主命格特别,天生有佛缘,所以打小儿就养在寺庙里。春芽进王府三个月,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云晏心下满意却眸色疏离,一声轻嗤:“可惜他心里只有佛法,对女子不感兴趣。”

    “你啊,没这个本事。”

    春芽咬住嘴唇:“我有!”

    “……只要他是个男子,奴婢就有本事撩动他的凡心!”

    她倏然抬眼,从镜中定定凝住云晏:“奴婢这些儿当扬州瘦马的,打小儿学的就是这些。奴婢还有的是看家本事,还没得着机会一样儿一样儿使出来呢。”

    “三爷既花那么多银子买了我,尚未尽其用,便这么轻易就舍弃了,岂不折本?”

    云晏眼中隐约泛起一丝涟漪。

    “话虽如此,可我又凭什么信你?”

    春芽酸涩一笑:“三爷怎么忘了,我一家人的性命还攥在三爷手心儿里!”

    “我一人的生死倒不要紧,难不成我竟敢将全家人都不要了么?”

    春芽瞧见,云晏眉眼舒展开,显是有些信了。

    只是他依旧不肯松口答应,仿佛还没下定最后的决心。

    春芽垂下眼帘,片刻后索性起身,旋了个身儿,整个人便酥若无骨地滑入云晏怀中。

    一股幽香直冲鼻息。

    云晏一怔,下意识伸臂扶住她身子。

    她仰头凝视他,眼中不见桀骜,唯有深深的眷恋:“三爷你买了奴,可是奴的身子,三爷还没碰过呢。”

    “不如今日,在此处,三爷就容奴侍奉一回。”

    云晏长眉皱起。

    春芽吹气如兰,神秘地压低嗓音望向窗外。

    “三爷你瞧,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不公的那老侯爷终于死了,他的棺材就在窗外。他的在天之灵定没走远,就在那看着呢。”

    “还有大夫人、侧夫人们,她们自幼欺你辱你,折磨你娘……她们也全都在窗外呢。”

    “三爷这会子在这儿与奴欢爱一场,心下岂不痛快?”

    一个巴掌甩在春芽脸上。

    “大胆!”

    春芽软软倒地。

    可是她却如胜利者一般扬起明媚笑脸。

    她感受到了,三公子他,身子已是起了反应。

    男人啊,就是这样儿,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甚至就连怒火,都能勾动欲念。

    春芽软软逶迤在地,也不呼痛,只抚着香腮,猫儿般的媚眼,一眼一眼瞟着他笑。

    云晏约略有些狼狈,向后倚住桌案,用力吐纳几番,这才勉强平复下去。

    春芽便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腰软如柳:“三爷这回可信了奴婢有这本事?”

    云晏竭力不动声色地长长呼吸,长眸居高临下斜晲着她:“你是爷亲手挑的人,爷自然知道你有这本事。”

    “若你办不到,岂不是爷看走了眼?”

    春芽便笑:“三爷说的是。”

    她故意又贴上去:“三爷的眼力真好,想必三爷的腰力也自了得……”

    她缓缓下滑的手,被他一把制住。

    可她就算手腕被制住,指尖却依旧寻了空隙,在他腹上灵巧弹了几弹。

    春芽相信自己没看错,云晏隐隐竟有一分脸红。

    春芽趁机道:“若能办成此事,三爷放了我一家人去可好?”

    可他随即别开脸去,躲过她的打量。

    “好好办你的事。”

    “若办得好,爷自不会亏待了你。”

    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显是快要把持不住。

    门上却在此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立即伸臂推开她,闪身到门边,压低声问:“什么事?”

    门外人也同样低声答:“主子,二爷已经到了。”

    春芽心下也是一跳。

    这么快。

    云晏回眸向她递了个眼色,然后打开门,向外扬声吩咐:“弓弦可备好了?”

    管家三保从月洞门那边疾步走过来回话。

    “已经备好了。”

    云晏又扬声道:“……伺候你春芽姑娘上路吧!”

    三保微微一顿,便也还是向后一招手。

    家丁手执长弓鱼贯上前。

    云晏退后一步,让他们进去。

    春芽早已在拜垫上跪好。

    纯白素衣。

    黑发迤逦而下,滑过膝弯,垂于地面。

    她轻轻闭眼,长长伸出脖颈,等着家丁们将长弓套上。

    羽扇般的长睫,凝着一滴清泪,轻轻而颤。

    云晏负手而立,手指在袖口里悄然攥紧。

    家丁手脚麻利,一左一右站好,长弓套住春芽脖颈。

    管家三保又看一眼云晏。

    云晏点头:“送春芽姑娘上路。”

    门外一排青壮家丁齐齐扬声重复:“恭送春芽姑娘上路!”

    三保便也只能叹口气,松开了稳住弓弦的手。

    转身前,在春芽耳边低声道:“黄泉路远,姑娘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儿吧。”

    绞颈而死,是弓弦一丝一丝绞入皮肉,一点一点断气,过程漫长而痛苦。

    “谢保叔了。”

    春芽紧闭双眼,睫尖儿上的那一滴清泪随之滴落,跌碎在了青灰色的地砖上。

    三保叹口气,退开。

    “动手吧!”

    两边家丁一齐用力,弓弦拧着麻花劲儿向春芽脖颈绞入。

    绝望的窒息铺天盖地而来。

    天,仿佛黑了。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

    “住手!”

    有人凛声轻喝。

    那嗓音如金玉相击,华贵而又清脆。

    紧接着便是云晏惊讶的呼声:“二哥?”

    那声音淡淡应了声,却脚步未停,冲进了门来,直接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按住了她颈上的弓弦!

    他的衣摆轻轻扫过她手背,幽幽佛香染上她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