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在凉亭上找了几圈。

    尤其是靠近云晏院子的那面栏杆,她更是里里外外都寻遍了,连草窠都翻开细细查看,却都没找见那盒蛇油的影子。

    假山上的日头热,风却凉,春芽着急忙慌找了半晌,便有些头晕目眩。

    她忙扶住栏杆,勉强转了个身,却还是跌坐在了地上。

    “谁在这儿呢,鬼鬼祟祟的?”

    她眼前的黑雾还没散去,听见这声音,陡然便是一个激灵。

    她浑然不知他已经在那里多久,她之前竟半点都没察觉。

    她忙撑住地面,努力缓慢地爬起来,向那声音的方向行礼:“三爷?这么巧。”

    云晏如一道魅影,从树丛中走出来,立在她身边,看向山下。

    “怎么,上这儿来偷窥爷?”

    “是你自己想偷看,还是替他监视爷,嗯?”

    春芽只有深深吸气:“奴婢岂敢!”

    越是想冷静下来,可眼前越是金星飞舞,竟像是草丛间惊起了无数的流萤。

    真不知道刚经历过几天前的事,他怎么还能在她面前做到如此心平气和。

    她没他那么大本事,她做不到。

    她现在还在怕他。一见他,她身子便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奴婢也是意外发现此处。”

    她努力辩解:“奴婢正想着,回去后寻个机会禀告三爷一声,此处居高临下,能窥见三爷院子。还请三爷多加小心。”

    云晏倒是一声蔑然的轻笑:“你以为,爷会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他眯眼向她俯下了身来,凝着她的眼睛:“这侯府里,还有什么事是爷不知道的?”

    春芽一震,身子后缩,竭力与他拉开距离。

    “那三爷为何不将那处多种植些大树,或者加高围墙,遮蔽起来?”

    云晏蔑然一笑:“爷当然是特地网开一面!留这一处,就是要看看都有谁想从这儿来偷看爷。”

    “不然渔网收得太紧,府里的鱼儿都不敢蹦跶了,还有什么意思。”

    春芽心下咯噔一声。原来如此。

    她现在只想知道,那日她在此偷看,他当时是否也已经觉察到了?

    她不说话。云晏偏头,眯眼看她。

    “既然不是替他来监视爷,那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

    以他的身高,两人距离又这样近,她脸上细微的神情都无处遁形。

    她只好说实话:“奴婢掉了件东西,来此寻找。”

    他悠闲问:“什么东西?”

    春芽没敢直说。

    云晏却一声冷笑,伸手向她,掌心摊开:

    “这个?”

    春芽看过去,一时之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他掌心的,正是那盒蛇油!

    春芽还是强撑开一抹笑意:“原来是在三爷这儿!那奴婢可放心了。”

    她小心伸手去取,可是云晏却突然将手指并拢,收回了手去。

    春芽扑了个空。

    愣怔看他。

    云晏嘴角抿起,像是用肉干耍戏猫儿:“丢了就丢了,何必还找?”

    春芽只得也收回手去,满面黯然:“三爷说得对!这么金贵的蛇油,奴婢本来就不配使用。”

    “这次它既然回到三爷手里,三爷便请收好吧。”

    云晏眯眼看着她,竟是缓缓点头:“知道自己不配就好。”

    “可既然还回来找——是终于明白它珍贵,丢了才知道舍不得了,嗯?”

    春芽垂下眼帘不去看他面上的戏谑。

    “奴婢先前是不确定它丢在哪儿了,奴婢担心是那日被阮姑娘发现了拿去。”

    她悄然抬眸看他:“奴婢是担心阮姑娘误会。”

    云晏轻哼一声:“说得好听。别忘了,她已经因你而被禁足。”

    “她从小到大,便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是受一个奴婢的委屈。”

    春芽抬眼,面带乞怜:“三爷这样说,又何尝不是冤枉了奴婢?若不是阮姑娘自己打上门来,奴婢又哪敢主动去招惹阮姑娘?”

    “那日阮姑娘去搜奴婢的东西,奴婢之所以那么拦着,就是怕被阮姑娘发现三爷赏给奴婢的东西……”

    “阮姑娘只管自己争风吃醋,却不知道这事关系到三爷的大业,奴婢只能冒死拦着。”

    她是实话实说,奈何说这话的时候,终究免不了心灰意冷。

    她是为了他的大业,可是他差点活活摔碎了她,还到头来为了维护阮杏媚,又反来指责她。

    心底的冷意也爬进了眼底,她冷冷抬眸看他:“奴婢不明白,三爷赏给奴婢的那个肚兜,阮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说到底,阮姑娘是为了那个肚兜打上门来,奴婢为此已经丢了半条命,这个肚兜是怎么都不敢再留着了。”

    她垂首,自己解开颈后的绑带。

    她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他。若能未卜先知,那她就事先摘下来还给他就是。

    “那蛇油三爷既然已经收回,那便连这肚兜也请收回吧。也免得来日阮姑娘出了禁足,还要对奴婢不依不饶!”

    春芽手脚麻利,说着话便将肚兜解下,借着衣裙的遮掩,迅速从腰间抽了出来,便上前来塞回他手里。

    假山上的凉风吹进云晏眼底,他只能一直眯着眼看着她。

    他掌心的肚兜还残留着她的温热和体香。

    可是他面上却是一片全不在意:“不想要?那你铰了它、烧了它啊!又何必要还给爷?”

    他视线兜着她绕圈子:“怎么,也舍不得了?”

    春芽哽住,失望地抬眸看他。

    他明明知道,为何还要戳破!

    他却残忍地笑:“当日给你,死活不要。没想到原来你心里其实这么在乎这个肚兜。”

    他偏开头,望向山下,“这么说,那日你在这儿,瞧见了我院子里那出戏?”

    “你现在才知道,原来爷可不止给了你一个人肚兜;爷啊,是给身边所有的丫鬟,人手一个。”

    春芽当日看见那一幕,实则心下早有预感。可是此时听他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太伤人了。

    云晏却悠闲地耸了耸肩,满脸满身的云淡风轻:“你生得是好,可是侯府里的丫鬟却是个顶个儿的美貌。”

    “尤其是爷院子里的,那可都是爷亲手一个一个挑进来的。”

    他微微弯腰,凝住她的眼睛:“爷不缺丫鬟,你生得再好,也不过只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明白了么?”

    “而只有软软,才是爷心中的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春芽有些站立不稳,手指从背后紧紧扣住栏杆,才定住身形。

    她明媚而笑:“三爷对阮姑娘的深情,三爷为何不去对阮姑娘说呢?”

    “三爷这么对奴婢说,又有何用?阮姑娘和佟夫人又听不见!”

    她迅速转开头去,望向山下。

    视野里,刚生不久的春草被山顶的凉风任意撕扯,无处可依。

    她刚转开头,下颌就被他捉住,又强迫地扳了回去,不得不又对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