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在柴房悠悠醒转,已是午后。

    斜阳如金,披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盖上一条金丝织就的锦被。就连着和柴房的简陋都被完美掩盖了下去。

    可是这终究不过只是阳光带来的光影幻觉罢了,只要阳光转过方向去,所有的温暖和华丽便都会不见。

    ——她都不用费力转眸去看,就知道云晏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永远都是这样,要的时候有多热烈,离去的时候就有多薄情。

    春芽自己坐起身来,颤抖着手将零落的衣裙收束起来。

    走出柴房的大院门,见疯大叔还拎着一把大扫帚在专心致志扫地。

    春芽面色一红,轻轻咳嗽了声。

    疯大叔便停下来,笑眯眯眨眨眼,“丫头你醒啦?三爷走的时候,见你还在熟睡,就没忍心叫醒你。”

    “三爷说,叫你再耐心等些日子,他很快就会再来带你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春芽听着云晏留下的这话,却半点都感觉不到快乐。

    从前那些日子被圈禁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家别苑,不知何时才能逃离,她曾经感觉昏沉无望,每日都在暗暗向上天祈祷,能逃出这座金丝鸟笼。

    可是当这话是云晏给的,她却并没有如预期之中的快乐。她也无法解释心中的那种怅然若失又是什么。

    可能归根结底,她更希望能来救她的人,是云毓吧?

    因为云晏就算来救她,可是他总是有本事在给了她一点微末的希望之后,又旋即将她拽入下一个深渊。下一个深渊,比之她眼前所置身的,只会更多困苦,更难逃脱。

    “丫头,想什么呢?”疯大叔撑着扫帚杆子歪头看她。

    春芽努力笑了笑,岔开话题,“大叔,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认识三爷的么?”

    当年山村里的疯大叔,跟平阳侯府的三公子,这原本是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吧?

    云晏也是小看她了,以为他不告诉她是怎么跟疯大叔认识的,她就没办法自己打听到了似的!

    疯大叔眯眼回顾,“……丫头,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呢,来到这个世上都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当然了,我没有他们那么多雄心壮志,我没打算自己改朝换代当皇帝。”

    春芽听得发愣,“嗯?”

    疯大叔在说什么呢,什么叫他们这种人?而且为什么他们这种人是要来改朝换代当皇帝?

    疯大叔自然也明白春芽在惊异什么,便尴尬地挠挠后脑勺笑,“丫头我知道你不理解,但是你就听我说就行。”

    春芽便也点头,“大叔当年要带村民去逃荒,村民们也将大叔看成是异类。可是我心里却相信大叔说的有理。”

    “大叔说罢,我只听着,不随便质疑。”

    疯大叔欣慰微笑:“……我是没想自己改朝换代当皇帝的,因为过程太难,即便是成功了也太累。我吧,就想当个扫地僧。”

    “扫地僧”?春芽再度没听懂,不过她这次忍住了,没有再问。

    疯大叔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继续说:“我在当‘扫地僧’的过程中,进了许多世家府邸,暗暗观察可以辅佐的人选。”

    “因为我们这种人呢,就算自己不去改朝换代,却也不能袖手旁观,总得选一个人来辅佐,让那个人来替我们实现改朝换代才行。不然的话,我们来这个世上就没有意义了,兴许到时候就化成了泡沫,回不去自己的世界,也再入不了轮回。”

    春芽听得一头雾水。

    疯大叔:“……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就看上了三爷。”

    “我觉得这小孩儿的命运线、手腕什么的,简直太合适了!典型一个逆袭、改天换命的天选之子嘛!于是我就选择辅佐他。”

    春芽有点愣怔,“疯大叔是要辅佐三爷当皇帝?”

    糟了,看来疯大叔的确是疯的,而且这十几年没见,仿佛疯大叔更疯了些。

    疯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那么打算的啊。”

    春芽都无奈地摇头苦笑了,“可是打天下哪里那么容易呢?三爷他又凭什么?他只是一个侯府的庶子罢了,就算他手里有银子,可却没有人马。”

    她记得上次云毓已经剥夺了云晏手中的家丁和部曲,云晏手里只有银子却没有人马可以支配。

    疯大叔静静看着春芽,诡谲一笑,“丫头,这不就是你大叔我的用武之地了嘛。”

    春芽微微一怔:“大叔为三爷招兵买马?”

    疯大叔点头:“俗称‘拉人头’、‘码人’。”

    春芽心中一动,“莫非当年大叔说要带着村民去逃荒……也是这种打算?”

    疯大叔倒也没否认:“乱世饥年,让男子出去当兵,非但能赚下一份军饷,更说不能创下一份功绩。总比守在村里等着饿死好,你说是不是?”

    “况且我要带着的是咱们全村去逃荒,还有那么多妇孺,所以我可不是只为了拉人头去的。”

    春芽点头,“可问题是,当年我才三、五岁大。就算三爷比我年长几岁,可他彼时也依旧还是个孩子。大叔又怎么可能从那时候起就在为他拉人头呢?”

    疯大叔无声地笑了起来,“……好丫头,你问的已经是顶级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猜猜。”

    春芽心下便又是一动!

    莫名地,老侯爷临终托付给她的那本有点奇怪的暗账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皱眉,“难不成,大叔早年就认识了老侯爷?”

    疯大叔终于笑了,“不愧是老侯爷跟前伺候过的人。”

    说到老侯爷,疯大叔怅惘一叹,缓缓收起了笑谑。

    “丫头,你以为改朝换代都只是一代人的努力就能成的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开国皇帝,哪个不是子一辈父一辈的积淀下来的底子?”

    春芽心下惊惊一跳,“莫非大叔原本想要辅佐的人,竟然是老侯爷不成?”

    疯大叔未置可否,却先歪着头打量着她问,“丫头,你为何这样想?”

    春芽小心隐去老侯爷所留的暗账之事,只垂下头说,“大叔难道不觉得平阳侯府的这个爵号,有点奇怪么?”

    “‘平阳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平阳’,这真的只是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