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天,紫极城中终于再次召开朝会。

    陆晨身上的伤势虽然还没完全好,但还是一大早就穿好朝服,离开崇德巷,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北,朝紫极城快步走去。

    路上,陆晨能嗅到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环顾两侧,时不时就能看到激战过后的痕迹。

    最近几天,那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玄甲兵不断出动,一如当年太后初掌权时那般,京中时不时就有朝臣府邸被他们光顾。

    天机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左侍郎、绣衣卫都指挥使、羽林卫统领、工部左侍郎、刑部主事、户部主事、吏科都给事中......

    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从七品小官,林林总总三百余名朝臣及家属被捉到天牢,等候发落。

    而朝廷捉拿他们的理由则很简单——

    在被定性为“遭到邪祟控制”的太后寝宫内,玄武卫搜出了大量内容大逆不道的书信、账本等,而这些东西全都多多少少与被捕的官员有关。

    而且是直接相关。

    于是,太后倒台以后的第一轮政治清算就这么开始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被捉捕的这些朝臣,基本都是和太后关系最亲近的人,铁杆的太后党羽。

    他们或是赵家子弟、姻亲,或是和赵家关系密切的家族子弟、宗门门徒,以及背靠赵家的小家族嫡亲。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太后掌权后,几乎把和赵家关系密切的、能提拔的人全部提拔了个遍,位高权重的官职和重要位置大多换上了自己人,牢牢把控着朝政。

    当然,要想维持朝廷正常运转,肯定是需要有能力的人真正干活的,这也是臣权的根本。

    太后党羽不可能个个都是能力出众的大才,或者说完全抛弃文人风骨去跪舔太后的人,才学出众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因此朝中也并非全是太后的人,只是这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并不能改变什么罢了。

    随着盖有玉玺的公文发出,而京中由太后一系控制的羽林卫、绣衣卫以及禁卫军等武装力量被玄武卫尽数击溃,整個洛京都已然落入了能够控制玄武卫之人的手中。

    洛京的风向彻底变了!

    赵太后此前是否真的是被邪祟控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如何,以她为首的利益集团必然会被新的话事人一一拔除。

    旧势力消逝后,必然会有新的势力取而代之。

    而这个新势力的关键,就在于此时掌握着洛京绝对话语权的沧溟圣王。

    他的态度,将决定洛京,甚至是整个大夏未来的走向。

    但此时无论是朝中大佬,还是世家豪族,在没有接触到沧溟圣王之前,谁都无法揣测他此时的态度。

    毕竟圣王介入世俗皇权之事,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先例。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率领数万虎狼之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降临到紫极城,将太后一系的力量尽数铲除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看不惯太后一系的所做所为,要替天行道;还是沧溟圣王在被圣遗物选中前,就是赵太后的仇家;亦或者是看上了女帝的盛世美颜,不惜助她夺回权力,以求一亲芳泽。

    再或者,他打算“奉天子以令不臣”,以权臣为起点,踏出那登天的一步,成为中洲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圣遗物的无上圣力统御九州的圣天子。

    虽说四境圣王一直以来安分守己,数万年都未曾有过任何出格之举,只要是拥有玉玺的中原王朝,他们都会向其名义上称臣。

    但是没发生过的事不代表不会发生。

    兴许,这一代沧溟圣王,就掌握了某种能够破除圣遗物只能在圣境中发挥力量这一限制的能力,而后就此滋生出了野心。

    这两天陆晨冷静下来后,想了很多关于沧溟圣王的事,也查阅和收集了诸多关于四境圣王的情报,借此分析如今洛京的时局,以便找出能够快速被罢官的办法。

    因此他对沧溟圣王突如其来的搅局有了不少猜测。

    其实不只是他,身处洛京这个天下中心的各方势力都在绞尽脑汁地猜测沧溟圣王的态度和打算。

    只不过他们是为了各自的家族、师门、利益,才想搞清楚沧溟圣王的意图,只有这样才能找机会攫取资源壮大自身。

    而陆晨只是单纯的想要被合理地罢免罢了。

    在诸多猜测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沧溟圣王掌握了一定程度上能够在外界使用圣遗物力量的能力,因此想要迈出那登天一步,一如他原本世界里的尔朱荣那般。

    仔细想想,还真有点像。

    同样身处皇帝弱势、太后临朝称制的时代背景,同样是北境之王,而且都是率领虎狼之师进京夺权,还都把太后母子给弄走了。

    这么一想,陆晨便更加觉得沧溟圣王这厮就是来篡位的。

    要想实现这个目的,从一个权臣做起,逐步控制蚕食大夏的皇权,同时在高层建立自己的无上地位无疑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以这个思路去思考的话,借口控制京师,迈入帝国中心,同时扶持傀儡皇帝等操作也就可以预想了,毕竟这都是枭雄攫取权力走向巅峰的常规操作。

    那么,接下来,按照正常的逻辑,沧溟圣王要想权御天下,就得打击一小撮,笼络一大批。

    当军阀和势族握手言和,皇帝就该摸摸脑袋,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了。

    所以,沧溟圣王在铲除太后党羽之余,肯定会想办法立威,然后再给那些势族一点好处,培植党羽,树立亲党,同时用拉一派打一派的方式,在高层建立自己的无上权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只要想办法成为被沧溟圣王打击的那“一小撮”不就好了......

    这样一来,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当然,这都只是陆晨的猜测而已,其他方向的猜测虽然可能性不高,但也是有可能的,因此,无论什么打算,都要等确认沧溟圣王的态度以后才能实施。

    而洛京之变过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就是最好的机会。

    只需要好好观察沧溟圣王在朝会对女帝和群臣的态度,以及事后的一些布置,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想到这里,有了思路以后,陆晨便收敛起心神,而后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走进由数百名披坚执锐的玄甲将士把守的玄极门,向着太极殿所在的方向走去。

    “嗯?怀宇?”

    路过六科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略带着惊诧的声音。

    怀宇是前身的字,陆晨一下子就听出那人是在叫自己,于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去。

    却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但却身着六品朝服的俊朗青年正朝自己小跑过来。

    稍微搜寻了一下前身的记忆,陆晨便认出了来人——

    前身的同门师兄,一个出身豪族的豪门子弟,萧逸,字若愚。

    “是你啊,若愚。”

    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后,萧逸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抱恙的朝臣可以请假不来吗?你之前才被太后的凌天凤威所伤,现在伤势还没好,就算请假在家也没人会弹劾你。”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才接着说道:“而且现在朝中形势不明,这种时候更应该想方设法避开这趟浑水,能不来就不来,现在不少朝臣都用身体抱恙的借口观望,你一个真受了伤的过来做什么?”

    闻言,陆晨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

    “沧溟圣王态度暧昧,我放心不下陛下。”

    听到他这么说,萧逸不由得愣了愣,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之前陆晨在太极殿为陛下请命,哪怕咬牙强行顶着太后的无上威势昏迷过去,也不肯屈服的光景。

    看向陆晨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抹敬意。

    回想起当初在宗门一同修行时,陆晨总是一身正气,对世间不公之事仿佛有一种天生的仇视和责任一般,立志以后要是能入仕,定会上佐帝王,下安黎民,为万世开太平的模样。

    这个天赋惊人的师弟,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啊......

    不过即便心里这么想,萧逸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道:“我知道你对陛下忠心不二,可是伱就算上朝又有什么意义呢?沧溟圣王如今已彻底掌控洛京,而且还用一种神秘的术法将洛京和外界隔绝开来,恐怕是打算等待沧溟军赶来,以绝对的力量彻底掌控洛京,如此一来,无论他想做什么,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更何况他作为拥有圣遗物传承的四大圣王之一,实力本就极其强大......”

    话里话外,充斥着对好友的关心。

    正因为知道陆晨的性子,他才担心陆晨一个不好,像之前突然把太后得罪死那样,把沧溟圣王也给得罪了。

    他敬佩陆晨忠贞不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赤胆忠心,但却不认可陆晨如此不顾后果的处事方式。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陆晨便摇了摇头。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去不去做却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身为盛和朝臣,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蒙羞,正所谓主辱臣死,陛下若是受辱,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说着,不等萧逸再开口,陆晨便负着双手,再次迈起脚步,坚定无比地朝太极殿走去。

    “......”

    看着陆晨那略显瘦弱,却莫名给人一种高大得让人心生卑念的身影,萧逸俊朗的面容上,逐渐流露出复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