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自己沒有投生于元家.沒有出生在大院里.”元卿淡淡地道.同样的话.他在三年前曾经激烈地嚷过.但现在他却是说的云淡风轻.

    胡悦宁在心里把诡异的地方想了一遍.简洁地问:“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一个深渊.一个有着吃人不吐骨头恶兽的深渊……”元卿自嘲地笑了笑.喝了口酒.眼睛似乎更幽暗了.“是她把我带到了世上.而且还是世人眼中的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权贵大家.所以我恨不了她.但是以往发生的一些事情却也让我爱不了她.”

    胡悦宁不谙人情世故.但此刻.却能感受到元卿口吻里对他自己深深的嫌恶.她莫名觉得难受.心疼.

    这种感觉她太清楚了.

    其实那天在医院里清醒后.胡悦宁就敏感地发现了一个问題來医院看望自己的人里面.有她的老公、妹妹、闺蜜、婆婆、公公和其他一堆人.可就是沒有她自己的亲生父母.

    为什么她沒有勇气跟他们一起去死.记起爸妈后.她问自己.为什么她会这样无情无义地把爸妈忘掉.情绪有时來得悄无声息.却如暴风骤雨.一旦无法理清这种极端.就会生不如死.

    后來.在妹妹欣宁和苏燕回的一点点“回忆录”式地提醒中.胡悦宁才渐渐地找回了这部份的记忆.在去英国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于她而言.简直就是一场恶梦一样的存在.

    人生在世.最可怕的是失去生存的意志.最易失去生存意志的则是彻彻底底地厌恶自己的存在.且一刻都无法容忍.然而最可悲的却是.厌恶自己后.还有某些千丝万缕的羁绊.轻轻缠绕着你生命最后的烛火.于是你只能如行尸走肉.苟延残喘.活而无望.

    她承认她胆子小.很沒有用.遇到问題或许一开始还可以硬着头皮试图解决.一旦问題升级恶化.她就只会丢盔弃甲地选择逃离.然后过着表面上看上去沒心沒肺地舒坦日子.

    那么.他呢……元卿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胡悦宁叹口气.握了握他的手.“怎么这样想呢.我们每个人的出生都无从选择.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同理你不是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又怎能确定人家就一定会过的舒坦呢.我想.还是你给自己戴的枷锁太重了.”

    元卿自嘲地笑了.微微挑了眉.“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外界所关注.小到在外吃顿饭.大到交女朋友结婚生子都受到家庭环境的制约和全国人民的瞩目.你还会觉得轻松么.”

    胡悦宁这才恍然.“可是.你不能选择你的父母.你的出生.同样.你们的父母也无法选择他们的孩子.不是同样也是无辜的么……你想想.既然双方都沒办法的情况下.且木已成舟.那么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呢.可能我不太会说话.但我只是想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是啊.这个世上谁都不容易……在老天的安排下.每个人都是那么的无辜.无从选择……我早就应该看明白了……却还是纠结.有时我就在想.是不是早先自己作孽作的太多了.老天这是在降罪于我……可是为什么还会伤害到我在意的人呢.”元卿越说情绪越激动.因为喝了酒.烦躁也渐渐跳脱了控制.胡悦宁有一点说的沒有错.他的心里负担真的是很重.不过现在不是他父母的事儿了.而是眼前这个小女人.

    是个负担.也是个甜蜜的负担.让他心甘情愿承受的负担.胡悦宁不会知道.这三年來.每每他感到心里憋闷找不到出口.见不着希望之时.他就会一个人到松涛墓园來看看大伯父.

    倒不是说他元卿的心里境界是多么的高深.他只是觉得现在能让他倾述的亲人似乎只有他的大伯父了……只会倾听他的苦闷.不会反驳不会拒绝亦不会外泄……

    胡悦宁却是急了.几步走到他跟前.“你冷静一点.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不是我要揽.而是事实如此.”元卿眼睛里越发黯沉.三年前的他于柏樱的事不过是个导火索.他想是偏了一根筋似的疯狂地想着要逃离元家的掌控.他不要做一个家族傀儡.因此他自私地伤害了心里明明在意的很.也爱着的胡悦宁.让一个真正无辜的人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而现在她醒了.却是将他抛除在了脑外.她的世界里不在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记不得是在哪里看到过的.一个人之所以是“活着的”不是因为他还有呼吸.他还需要吃喝补给.而是在于他存在于他在意的人的脑海里.若是他在意的人脑海里不再有他.那么他也就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了.

    就好像他的大伯父.虽然已仙逝多年.却一直在他和大哥的心里.所以大伯父并沒有“死去”.在今天仍然可以听他的倾述.

    可是.胡悦宁却忘了他元卿.有时他一个人想想.自己与她的相识到现在.似乎自己给她带來的灭难远远多于幸福感.现在她忘记了自己应该是她的福气.而他应该放手才是.

    可是.如果失去了她.他便找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他又该.怎么办.

    胡悦宁其实一直能感觉到他是充满了不为人知的人.却料不到他背后的故事竟这样错综复杂.她从沒想过要去了解他.包括他的故事.他的身世.他的背景.他的性情.就连他现在的这个军部外交总署署长的身份.还是听苏燕回他们说的.今天她也不过是希望他能有个当口诉心事.不要憋出病來.从本意上看.她并不是真的要去打探他的家事和过往历史.

    可是如今.结果却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听元卿有一句沒一句地说完之后.胡悦宁震惊之余有些懊恼.是不是做错了.他这不是相当于挖自己的伤疤给她看吗.

    她走上前将他的酒拿过來.轻轻抿了一小口.“无论旁人表现得有多么理解你.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我也一样.所以……我陪你喝一点.算是帮你分担点愁绪.喝过咱明天又是一条好汉了啊.”

    元卿静静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忽而笑了.把酒瓶拿回來.“别多喝.你酒量不大.”

    胡悦宁辩解:“哪有.我酒量还行啊.”

    “你确定.我记得你在我面前就撒过酒疯來着.”元卿十分不给面子的反驳着.

    胡悦宁的脸微红.“骗人.我只记得一次……”就那次.差点出事來着……幸好她大姨妈來得及时.

    元卿叹息着.“不止.还有不止一次.”

    “哪一次.”看他的表情.胡悦宁有点慌乱.不像是骗人啊.“……我干了什么.”

    “不是你干了什么.而是我趁机干了什么……”

    胡悦宁:“……”

    好吧.元卿有点醉了.怎么回家成了两人现在最大的难題.

    他坐在墓园大门前的矮石阶上.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看样子有点难受.

    他今天带过來的这白酒度数不小.胡悦宁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感觉跟喝了两瓶啤的劲儿一样大.她蹲在他跟前.摆了摆手.“我说.元卿同志.你还是很不舒服吗.”

    他咳了几声.声音软绵绵的.“嗯.”

    他只这么一个“嗯”就让胡悦宁听了莫名地想笑.这一声根本是在撒娇.跟他这张脸的风格太不符了.不行不行.在这么严肃的时刻怎么能有这种诙谐的情绪.她端正了下自己的态度.“那你还能开车吗.”

    “对不起.得等等.”

    元卿倚在门柱边.皱着眉闭着眼.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如果不是她知道他喝过酒.还真看不出來.

    胡悦宁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应.凑过去看才发现他睡着了.

    她叹了口气.现在要怎么办.让她开车吗.可是她醒來之后就沒有自己碰过车.而且她也吃不准自己之前的车技如何.实在是不敢上路啊.可是若不是自己开的话.难不成叫代驾司机.不不.他身份特殊.还是叫熟人來安全些.她仔细寻思了一番后.拿出手机.

    给苏燕回打.“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给COCO打.“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给胡欣宁打.算了.连打都不用打了.她人在长宁又不在帝都.这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么.

    胡悦宁的眼角微抽.可偏偏关机无人接听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能不能不要在现在啊.就这么巧.她看老天爷不是看他元卿过的太舒坦.而是看她不顺眼吧.

    她咬着唇.瞥了元卿一眼.慢慢挪过去.戳一下.“我说.元卿同志.”沒反应.再戳一下.他微微动了动.“醒醒.你有沒有认识的人.能马上叫过來开车送我们回去的.”她那边认识的人寥寥无几.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这边了.

    元卿懒懒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