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钰跟在方紫岚身旁,送她回屋的路上忽的开口道:“我本以为方公子与他堂兄之间,不过家族生意之争。然今日一见,所谓家族生意,只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们之间的纠葛恐怕远不止此。”
末了,他轻叹一声道:“方公子对他堂兄的感情真是非同一般。”
“怕是太过依赖,就无法放手了。总以为前面有人挡着,便可以躲在后面当一个无所适从的影子。却不知道,影子也是会被人看见的。”方紫岚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诸葛钰却停住了脚步,“方立辉不是影子。”
方紫岚也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看诸葛钰,“他不是影子,只是为了方立人心甘情愿地退居人后当个影子罢了。”
她猛地回过头,口吻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阿钰,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自己是可以活成太阳般耀目的人,却偏偏为了一些个所谓感情,甘愿成为装点别人冠冕的宝石,只愿为别人增光添彩”
她说着声音愈发低沉,一字一句藏着莫名的涩意,“却忘了,自己被切成这副光彩照人的模样,需要多少千凿百刻的痛苦。”
诸葛钰看着面容憔悴眼眸却闪闪发亮好似星辰一样的方紫岚,个中酸楚好像都被这一句话勾勒出来,是五味杂陈却又觉得熨帖无比的无愧于心。
他唇角轻勾,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清浅笑容,“诸葛钰若能成为大京冠冕上的明珠,纵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方立辉若能成为方家冠冕上的美玉,想来纵是千刀万斧也是愿意的。”
好像不由自主似的,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柔而哀婉,若一朵开在雪地中的花,下一刻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方立辉与阿钰你不同,他没有你那份胸襟却比你执拗得多。他不是方家冠冕上的美玉,他只是方立人一人雕琢的璞玉。若是今日方立人离了方家,只怕他宁愿美玉蒙尘,也不愿要那份孤影自赏的光彩。”
“那岚姐姐你呢?”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诸葛钰问出了这句话,语气中有质疑有好奇更多的是期待,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可他知道,不论是什么,他都想听到她的答案。
“我不是任何人的宝石,不会去折射光芒为他人添彩。也不是月亮星子,靠着别人的光辉才能闪光。更不是谁身后的影子,躲在暗中缩手缩脚。”她的眼中似有万丈光芒,笃定无比道:“我要成为自己的太阳。”
诸葛钰怔怔地看着方紫岚近乎失神,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怪不得方立人说方立辉是执迷不悟,也难怪岚姐姐你会这么懂方立辉的偏执。其实你们本质都是一样的,自以为要活成太阳温暖旁人,却没料到最终活成了自己的执念。”
他的话好似一柄利刃,捅破了方紫岚面上最后的伪装,剥出了她心底深埋的执念。
原来不过是执念吗?方紫岚脸上浮出一抹苦笑,闭上了双眼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混沌一片,大雾茫茫看不清来路,也辨不出前路,竟是走到了如此境地吗?
她下意识地握紧双拳,眼底是抑制不住的酸涩。纵是执念,只要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有何妨?
猛地睁开双眼,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掉头换了方向,离开了独孤府。
阿宛犹豫了片刻,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诸葛钰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他说方立辉执迷不悟,方紫岚偏执,可谁不曾有执念呢?
方紫岚步履蹒跚地走进了迎春楼,她神情冷冽满是肃杀之气。
虽然楼中的伙计并不认得她,但谁都不敢上前阻拦,任由她一步一阶地踏上了高楼,走到了迎春楼顶,见到了酩酊大醉卧倒在地的方立辉。
他衣衫不整鬓发散乱,与白日里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贵公子判若两人,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已。
方紫岚走到方立辉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神情有几分不忍,“方公子纵是醉死在这,你堂兄也终是要走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方立辉笑了笑,以手支地坐直身体。他怀中的酒壶没了主人看顾,滚到了墙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黑夜中显得尤为突兀。
他喃喃道:“可是方大人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他不会走的,就算是有朝一日我走了,他都不会走的。他就像是方家的太阳,东升西落,从不曾有过差错。这样的他,竟然也要离开方家,为什么?为什么”
“方公子,你醉了。”方紫岚伸手试图把他扶起来,却被他甩开了。
方立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窗边,倚在了栏杆旁,“我没醉!方大人你知道吗?其实堂兄不欠方家一分钱,是我欠他的。他当了六年的方家家主,手上过了无数生意,怎么可能还不了方家的养育之恩?方家待他凉薄的很,没在他身上花过什么心思,可他却把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方家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人,竟然还要他放弃这一切,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方紫岚一边紧紧盯着方立辉,生怕他醉酒失足从楼上跌下去,一边细细思索着他的话,眉头微蹙道:“你刚说是你欠他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方立辉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身边,满
身酒气扑面而来,她没有闪躲仍站在原地,看着他把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方立辉眼神亮晶晶的,脸上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得意,“我信不过方家那帮老家伙,偏要自个儿做生意。我做生意的本钱,全是堂兄从方家的账上支给我的。”
他说着顿了一顿,神色忽的无比忿恨,“可是方才清算的时候,他把这些钱都算到了自己的头上。你说,他是哪门子经商天才,分明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