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回宫了,但是朱高炽却没有跟着回去。

    魏明好奇地看着朱高炽,不禁问道:“殿下难道不回宫吗?”

    朱高炽脸很胖,他一笑起来眼睛就会自然眯起,一副弥勒佛的样子。

    “孤想去走走,不知道魏大人可有闲暇?”

    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啊,还是说朱高炽想要考验自己......不管怎么说,这对魏明都是一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拒绝。

    “恭敬不如从命。”

    朱高炽招来一辆马车,邀请魏明坐上去。马车宽敞,还设有上下座位。当然是朱高炽坐在上面,魏明坐在下面。

    主次分明。

    马车缓缓行动,屁股底下传来的震动,让两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魏明很不适应这样的摇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就这么细小的表情都被朱高炽看在眼里,他禁不住露出惊讶之色,随后又归于平静。

    “魏大人好像对税赋之道十分精通啊。”

    “不敢当,下官只是胡乱说一通罢了。”魏明连忙俯身说道。

    上位者都喜欢谦虚的人,魏明既然想要抱朱高炽的大腿,那么他也不介意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出来。

    果然朱高炽对魏明的态度非常满意,这样能力出众有品格高尚的人,谁不喜欢?

    朱高炽哈哈一笑,轻声说道:“本来孤是想要你直接来帮忙的,可是你也看到了,父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唉......”朱高炽说着发出一声长叹。

    魏明眼睛里光芒一闪,带着笑意问道:“不知道殿下在忧心何事?”

    朱高炽脸色沉了下来,叹道:“孤也没有想过朝廷里面竟然有人敢做假账,而且更为可怕是还骗过了户部审核。孤不知道户部有没有问题,但是就做假账这一件事,你可知道影响会有多大吗?”

    魏明沉吟片刻之后,试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整个朝廷都糜烂了?这应该不可能吧?”

    历史上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魏明觉得朱高炽是担心过重了。

    朱高炽目光凝重地说道:“孤现在没有证据,但是既然连这样的账本都有人造假,那孤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

    魏明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朱高炽的想法是对的。现在还没有开始排查,谁也不知道朝廷里面这样的蠹虫究竟有多少,所以朱高炽做这样的打算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这才是真正的老成谋国。

    谋略不是咋咋呼呼,咋咋呼呼的是武将,谋略讲究的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想到这里魏明脸上有些发烧,他这段时间就有些咋咋呼呼了,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他又没有朱高炽那样高的身份,甚至开始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这个时候若是不做出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吓退心怀叵测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找死呢!

    就比如说锦衣卫进虞衡清吏司抓人,魏明不用火药,和他们讲道理,能够让锦衣卫知难而退吗?

    见魏明低着头没有说话,以魏明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牵连太广,迟迟下不定决心。

    朱高炽笑了笑,叹道:“孤也不是非要你做些什么,孤只是希望在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够尽心尽力的帮孤一把。”

    魏明愣了一下,连忙扺掌一笑道:“殿下放心,有需要下官的地方,下官必定万死不辞。”

    “好。”等的就是魏明这句话,从腰上摸出一个令牌递给魏明,“这东宫的令牌,有了它你可以随时来东宫找孤。”

    “多谢殿下。”魏明连忙接过,这是多了一道护身符啊。

    虽然朱棣也给了魏明一块玉珏,但是那东西严格来说并不能随意进出皇宫。而朱高炽这块不同,这是真正的通行令牌。

    “好了,你到了,先回去吧。”朱高炽见魏明接下,淡淡一笑。

    魏明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到自己家了。

    “下官告辞。”连忙起身向朱高炽一拜。

    朱高炽微微颔首回应。

    魏明掀开帘子张望一眼,果然看到自己家的大门。

    跳下马车之后,魏明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街口。

    ......

    另外一边。

    纪纲神魂落魄地从御书房离开,随着他距离御书房越远,他身上唯唯诺诺的神色越淡,还没有等他走出皇宫就完全消失不见。

    大踏步走动之间鹰视狼顾,冷厉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这才是锦衣卫头子的风采。

    “大人......”

    “大人......”

    “大人......”

    ......

    纪纲从镇抚司衙门口走进内堂,一路上受到无数人的尊敬,但是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看到指挥使大人满脸怒气,旁边的两个千户悄悄对视一眼,两人嘴唇紧闭不敢出声。

    过了半响,纪纲才出声道:“去把纪通叫来。”

    “是,下官这就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此刻他们都不愿意待在阴晴不定的纪纲身边,就怕大人一怒之下拿他们出气。

    好在两人知道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其中一人抢先一步转身出去,另外一人只好满脸不满地看他一眼,只能就此作罢。

    纪通听到二叔叫他,立刻就来了,笑嘻嘻地道:“拜见指挥使大人。”

    “你的伤势怎么样?”纪纲面无表情地看了纪通一眼。

    纪通只是对外说他受伤了,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受到一点伤。

    他本来就躲在最后面,而魏明也只是为了驱赶他们,并不想真的要他们的命。因此,纪通除了跑得狼狈了些,并没有吃多大亏。

    “没事了。”纪通挥舞一下手臂,转而问道:“指挥使大人,不知道皇上如何处置魏明?最好是把他抓到诏狱,下官一定要让他好看。”

    纪纲吞了一口唾沫,忍气吞声道:“皇上并没有责罚他,此事就此作罢。”

    “啊?这......”纪通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连纪纲都出马了,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纪通一想到他被魏明炸得抱头鼠窜,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而偏偏魏明一点事情都没有,这让他如何接受?

    他纪通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立刻大喊大叫道:“这不可能!皇上不公,我要见皇上......”

    “闭嘴!”纪纲直接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纪通的话,指着纪通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一旁的千户见到,简直是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往常指挥使大人对纪通有多袒护,他可是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骂了纪通?

    要知道,以前指挥使大人从来没有骂过纪通一个字!

    事情大条了,千户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更加不敢插话,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好让纪纲注意不到他。

    纪通也被骂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前对他百依百顺的二叔,竟然会毫不客气地骂他。

    意识到问题严重的纪通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一个“不”字。

    纪纲这才用平静地语气,缓缓说道:“皇上指名要你出关探查蒙元情报,你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出关吧。”

    探查蒙元情报......纪通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下去。以前他还公开嘲笑过去蒙元探查情报的锦衣卫是等死鬼,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要踏上这九死一生的路。

    “二叔,我不去。”纪通吓到了,两腿一软跪倒地上,直接跪行到纪纲面前,抱着他的腿大声痛哭:“求二叔开恩,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是家里的独苗啊,我不能去蒙元,会死的......”

    纪纲心里一阵剜心剧痛,你不是家里的独苗,你特么是我的独苗......但凡有一丁点办法,纪纲也不会把纪通派到草原上去。

    但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他也不能违背。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纪通的性命。

    “卢森。”纪纲没有理会纪通,转头朝着一旁的千户说道。

    卢森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他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指挥使大人对纪通的溺爱。现在叫到他的名字,不用猜都能够知道,指挥使大人是想要他跟着去保护纪通这个纨绔。

    卢森根本就不想去见鬼的草原,但是在指挥使大人冰冷刺骨的目光下,他连反抗的念头都做不到,只能跪下回道:“下官在。”

    “本官待你不薄吧。”

    卢森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是凉透了。他现在万分憎恨自己的双腿,刚才怎么就没有反应快一点,抢在别人前面跑出去?

    这样,他也就不用面对这九死一生的局面了。

    “大人待下官恩重如山,大人若有吩咐下官万死莫辞......”卢森都快要哭出来了,却还要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不过他也不用装,他现在的确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样子。

    纪纲总算是露出了见皇上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他站起来亲手将卢森扶起来,叹道:“现在本官也只能指望你了,放心本官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纪纲也知道卢森不可能不知道去草原有多么危险,他自然要给出好处才能把卢森安抚住。

    “本官只要你把他从草原上活着带回来,伤了残了本官都不怪你。只要你让他活着回来,本官就和你结为异性兄弟,此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如此巨大的利益让卢森顿时呼吸都急促起来,这件事虽然风险极大,但是回报同样丰厚无比。

    反正已经不可能躲过去了,卢森干脆一咬牙朝指挥使大人承诺道:“大人请放心,就算是赔了下官这条性命,也一定还给大人一个全须全尾的人。”

    “好,好!本官没有看错你。”纪纲接连在卢森肩膀上拍了两下,开怀大笑道。

    “二叔......”纪通哭出来了,他见纪纲回头目光如同利剑一样看向他,又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委屈道:“二叔我还不想死,去了蒙元我会死的......”

    纪纲脸色阴沉,厉声喝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若是抗旨现在就要人头落地。你是选择现在死,还是去草原上死?”

    “我......我不选......呜呜呜......”

    纪纲见他情绪已经崩溃,不再和他啰嗦。回头看向卢森,说道:“放下,这次不管你需要多少人手,多少钱粮,你只管提出来,本官全部满足你。”

    卢森听到这话,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也是从尸山血海当中杀出来的,若是做好完全准备,未必就不能带着纪通活着回来。

    “多谢大人,下官这就去准备。”

    “去吧,等你准备好了,本官就把纪通给你送去。”纪纲现在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卢森头上。

    安顿好卢森,纪通直接朝着外面大喊一声:“来人。”

    刚才出去通知纪通的千户连忙走进来,低着头抱拳回道:“下官在。”

    他刚才在门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当他看到指挥使大人让卢森护送纪通去草原的时候,他心里庆幸万分。若是当时他迟了半步,那去草原的就是他了。

    纪纲神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去,把魏明的爹和他妹妹给本官抓到诏狱。”

    千户脸色一变,纪通就是因为招惹魏明,才落得九死一生的下场。现在魏明在他心里早已经是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若非这是大人的吩咐,他根本就不想听。

    但是他更加不敢在这个时候反对,惹怒了大人,那去草原的或许就要加上他了。

    没有办法,千户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下官这就去办。”

    正当这个时候,宦官尖利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圣旨到!!!”

    纪纲猛地一惊,连忙迎上去跪下:“臣纪纲,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

    宦官拂尘一扬,说道:“传皇上口谕,锦衣卫从即刻起,没有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查魏明和虞衡清吏司。钦此!”

    纪纲底下的头顿时一阵颤动,双眼发红恨得发狂。

    “纪大人,接旨吧。”

    面对宦官的催促,纪纲深吸口气强行将怒火压了回去,抬起头来双手高高举起,面无表情地道:“臣接旨,谢皇上隆恩。”

    宦官传了口谕便回去了,留下瞠目欲裂的纪纲。

    一旁的锦衣卫再次感叹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刚才他还在犯愁该怎么办呢。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不准锦衣卫再查魏明,居然无声无息之间就将此事解决了。

    只是......千户偷偷看了指挥使大人一眼,连忙将头死死地低下去。现在指挥使大人一定怒不可遏,他万万不能触这个霉头。

    “滚!”纪纲双手握拳,浑身紧绷地扬天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