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乾清宫殿前,小林子一扬拂尘,尖锐的声音充满悲伤。

    “皇上呐……!”

    群臣披麻戴孝,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嚎啕声连成一片,震得人耳鼓嗡鸣,哭声如杜鹃啼血猿哀鸣,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青也在哭丧队伍,他已经习惯了,都哭走好些个了。

    “停~”

    嚎啕改为啜泣,如和风细雨,娓娓道来。

    过了会儿,小林子又唱道:“哭~!”

    “吾皇……!”

    群臣再次悲痛开腔,涕泗横流。

    殿内。

    三兄弟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眼睛通红,神情悲怆。

    朱瞻基、朱瞻圻、朱瞻坺……一众孙子辈跪在三人身后,个个面色严峻且悲伤。

    整个皇宫一片缟素,笼罩在悲伤气氛中。

    ……

    李青整个人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仿佛听到小林子喊了句:“礼毕。”才回过神来。

    见群臣都起身准备回家吃饭,他也随队伍一起出宫。

    人嘛,都是要死的,老四够本儿了……李青暗暗想着,心中的失落感稍稍好了些。

    “李尚书。”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李青回过头,见是一脸泪痕的于谦,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刚赶回来,没想到皇上……”他神情悲痛,接着劝道,“李尚书也要保重身体啊!”

    “嗯,我知道。”李青停下步子,其实他并不难受,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和于谦的悲痛心情并不相同。

    待于谦走到跟前,李青这才继续往外走,“江南的事如何了?”

    “不太好。”于谦神色凝重,“海上贸易利益实在太大,随便出一趟海,就比辛辛苦苦一整年赚的还要多,江南富绅趋之若鹜,

    不仅是富绅,地方官、勋贵,甚至藩王也参与其中,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团体;

    由于海上的利益很大,他们开的条件也格外丰厚,穷苦百姓为了能过上好日子,甘愿铤而走险;

    唉……”

    于谦苦涩道:“贼寇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无法杜绝,官、绅、民,层层相护,出了事百姓一力承担,作为回报,富绅会接济他们的家人;

    官员对富绅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回报,富绅会给予一定的‘好处’,同时把握好分寸,不让官员难做,已经了形成不成文的规矩;

    这也是无法杜绝贼寇的最关键因素。”

    顿了顿,“幸赖,上次尚书大人行雷霆手段,贼寇虽然猖獗,却没有倭寇……呃,其实应该也是有倭寇的,只是没有再出现害民之举。”

    李青轻声问:“也就是说,现在的走私都是以赚钱为目的,并未有劫掠害民事件发生?”

    “嗯,是这样。”于谦点头:“地方官也怕步【唐赛儿】事件的后尘,所以很懂得分寸,包括富绅也是如此,

    他们只想赚钱,并不想,也不敢和朝廷作对。”说着,于谦欲言又止,似乎犹豫该不该说出口。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李青道。

    于谦迟疑了一下,见快到衙门口了,于是道,“尚书大人,我们回衙门后再说吧。”

    ……

    兵部衙门,内堂。

    李青挥退门口的衙役,朝于谦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在我这儿,没有不该说的话。”

    于谦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下官以为,朝廷时不宜在民间禁海。”

    说完,于谦看向李青,等着他的反应。

    不料,李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民间海上贸易,给百姓带来的好处很大,许多百姓都得到了好处,生活有了极大改善。”于谦叹道:“下官每次清缴贼寇,都有种……掐断了人家生计的罪恶感。”

    李青沉默,他在衡量这其中的利弊得失。

    于谦继续道:“给下官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抓了个贼寇,那人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才出海走私,结果被东厂的番子得悉,人赃并获……唉。”

    叹了口气,于谦苦涩道,“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给我磕头,求我不要再查走私了,说她儿子不偷不抢,只是帮人家做买卖养活家小,

    还说,那些走私的富绅都是大善人,给了他们活路……当时,那种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每次剿寇,都会让很多人生计艰难,不仅是出海走私的百姓,家具、丝绸、胭脂水粉、香料、瓷窑……各个作坊的工人,也因此少了活计,甚至没了活计……”

    于谦叹道:“下官这次回来,就是想进言皇上,尽快全面开海,谁料,皇上他……”

    “民间开海势在必行!”李青开口,“之所以暂时不开,是为了兼顾南民北迁的国策。”

    “可再这么下去,朝廷就失了民心了啊!”于谦语气中透着焦急和痛心,“甚至……现在都已经失了民心。”

    李青眉头紧锁:“这事过些天再说吧,目前正是权力交接的重要节点,最好不要生事,待皇上下葬后,新皇登基再提。”

    于谦点点头,那长时间都等了,不差这点时间。

    “李尚书,不会出事吧?”

    “哦?”李青诧异道,“怎么这么说?”

    于谦讪讪道:“哭丧期间,下官在后面,总觉得一些同僚……咳咳,气氛有些不对头,但又说不上来。”

    连你都察觉出不对头了,能不出事吗……李青暗叹:暴风雨即将来袭,这些被朱棣压制许久的文官集团要出手了。

    按照惯例,依旧是小鱼小虾前面冲锋,大佬在幕后谋划。

    李青笑道:“不用管别人如何,做好你自己就行,在其位,谋其政,真出了事也有本官在前面顶着。”

    “下官明白了。”于谦点头。

    ……

    翌日,清早。

    天未亮,李青就起了床,今儿的早朝他必须得上。

    来到奉天殿时,群臣几乎到齐,个个腰缠白绫,神色悲痛。

    李青扫了眼群臣,走到自己的位置站下,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不动如山。

    一刻钟后,腰缠白绫,顶着俩熊猫眼儿的朱高炽走进大殿。

    群臣下拜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朱高炽轻声说。

    “谢殿下。”

    群臣起身,看向朱高炽。

    小胖站在龙椅旁边,并未坐下。

    从法理上来说,朱棣死的那一刻,他自动衔接了皇位,成为了大明皇帝。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帝一死,太子自动即位,皇帝的权利,现在小胖都具备。

    但……即位和登基并不是一码事。

    即位代表着小胖可以行驶帝王权力,而登基才代表他真正成为大明的皇帝。

    穿龙袍、坐龙椅、称朕、立皇后……这些都是登基以后才能做的。

    小胖自然懂得这些,所以即便他守了一夜灵堂,即便他累的不行,但仍没有坐在那龙椅之上。

    “众卿可有本奏?”他挺了挺腰杆,尽量站得板正些,做好了群臣‘反扑’的准备。

    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许久,没人说话。

    见状,小胖稍稍放松:还好,这群人还守规矩,父皇尸骨未寒,都还比较克制。

    “既然无要事,那便留折待阅,散……”

    “启禀太子殿下,臣有本奏。”

    殿门口,一个都给事中扬声道。

    小胖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准奏。”

    礼部都给事中上前,从怀里取出一封奏疏,双手呈上:“太子殿下,臣所奏之事,皆在这奏疏里。”

    “不用那么麻烦。”小胖现在没有心情,“直言便是。”

    礼部都给事中深吸一口气,道:“臣之所奏……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

    刷——!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吏部给事中身上。

    李青眼睛一眯:果然……老四看的真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