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拄着黄花梨木的镶金拐杖,都深秋了,这厮还是折扇在手,七十的人了,依然骚包。

    他头发已经全白,背也佝偻得厉害,但精气神还不错。

    “朱老弟,这么急着叫我来何事啊?”李景隆笑道,“可是梨园又有新戏本了?”

    朱允炆笑着上前,“今儿不是找你看戏的,是想给你引荐个人。”

    “谁呀?”

    “你认识。”

    “认识还引荐个屁啊。”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嘀咕道:“跟我还搞神秘,服了你了。”

    朱允炆笑道:“走吧,见了你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李景隆哼了哼,走在朱允炆前面。

    ~

    凉亭。

    一年轻男子背对着他,腰背挺得笔直,一头乌黑长发自然下垂,身着墨色长袍,骨肉匀称,身材颀长。

    娘的,竟比我当年还能装……李景隆满心不爽,“小子,转过头来,让老爷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么年轻的人。

    李青转过头,画扇一展,轻轻扇着,长发小幅度扬起,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李景隆都看傻了,就那么愣在那儿,一直愣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那么愣着……

    “李老爷,别来无恙啊!”李青笑着说。

    李景隆咽了咽唾沫,痴痴道:“李青?是你吗李青?”

    “是我。”

    李青爽快承认。

    在他眼中,李景隆不是什么草包,也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真真的兄弟。

    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李景隆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儿,一点都没有。

    可以说,李景隆负了天下人,却唯独没负他李青。

    李景隆看着这样的李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洪武十五年。

    那时的他还是少年,带着对异性的憧憬,拉着八皇子朱梓,去醉仙楼猎奇。

    结果……遇到了这货。

    猎奇没猎着不说,还被这厮关进大牢痛扁一顿,丢老大人了。

    当时,这货就是这副模样,也穿着墨色长袍。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青却仍如当年,没有半点儿变化。

    李景隆浑浊的双眼起了雾,骂道:“你他娘真是混账啊……!”

    “坐吧,慢慢聊。”李青笑着说。

    李景隆坐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迫切道:“不是…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是真成神仙了吧?”

    “不是神仙。”李青把当初对朱瞻基的那套话术拿了出来,跟李景隆解释了一番。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李景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惊叹连连,随即又满脸醋意道:“你他娘倒是好命,这病怕是全天下的人都想得。”

    “这不见得是好事。”李青苦笑摇头,“将心比心,若是你如我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个故去,作何感想?”

    李景隆一滞,换位思考后,默了下来。

    许久,他问:“兄弟,你这情况多少人知道?”

    “你俩。”李青说。

    “那还好。”李景隆放心下来,“千万别再让别人知道了,你这个情况…实在过分。”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太能接受事实。

    一个人竟然不会老,说出去谁能信?

    “兄弟,你就是成仙了吧?”李景隆啧啧称奇,“我可从没听过有人得这病的。”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我是神仙吗?”

    “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李景隆说。

    李青无奈,笑着点头:“成吧,你以为是,就是。”

    顿了顿,“我这次回来,是想托你办件事。”

    “好。”李景隆问都不问,直接答应。

    “帮我弄个官职,无论大小,只要是个京官就成。”李青说。

    李景隆皱眉:“兄弟,你这…又要入朝?”

    “朝局如此,令我忧心。”李青点头,“现在还没蔓延到民间,但若一直放任不管,不出十年,朝局的糜烂便会在民间显现出来;

    大明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衰落。”

    李景隆沉默少顷,心疼道:“你很累吧?”

    “还好,”李青晒然一笑,“人生漫长,总要有个事做。”

    “好,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李景隆点头答应,“最多一个月,包你进京做官。”

    曹国公虽然下野,但影响力还在。

    “你想要个什么官儿?”

    “这个无所谓,只要能进京就成。”李青笑道,“要快,官职大小并不影响。”

    朝局如此,李青没有时间再经营了,只能读档。

    “好。”李景隆点头,“我这边会尽快运作起来,对了,你这名字……?”

    “就用李青。”李青说。

    李景隆眉头一皱:“兄弟,虽然当初那些人死的死,退的退,朝堂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也并非没认识你的,比如杨士奇。”

    “叫李青的人多了。”

    “但叫李青,又跟李青一模一样的人可没有。”

    李青笑着说:“我从永乐朝就开始戴面具,过了数十年,他未必认得出来,再说了,即便他怀疑,他自己相信吗?

    亦或说,他有证据吗?”

    李景隆哑口无言,他和李青这么熟,又是李青亲口承认身份,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想到这儿,李景隆放下心来。

    “不过,即便他模糊了印象,但一样的名字,难免不会忆起什么。”李景隆不解道,“你为何对一个名字这么执着呢?”

    李青苦涩笑笑,黯然道:“这是唯一证明我是我的东西了,若失去了这个羁绊,我怕有天…我连我自己都忘了。”

    他看向李景隆、朱允炆,“若是我连自己都忘了,还能记着曾经的美好吗?”

    “忘记未尝不好。”朱允炆说。

    李景隆也道:“兄弟,你别太苦了。”

    “不苦。”李青笑着道:“初时苦涩,但回味甘甜。”

    李景隆默然,眼睛又起了雾,“兄弟,你这一生该多苦啊。”

    朱允炆也沉默无言,他做过皇帝,深知身在庙堂,整天面对的都是什么。

    见二人情绪低落,李青哈哈笑道:“好了,这么多年不见,咱们小酌两杯。”

    两人也不想重逢充满伤感,笑着说:“是得喝两杯。”

    …

    酒菜上桌,三人对饮、畅聊……

    爽朗的笑声,把重逢又将分别的离愁冲散。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混在一起,逛逛戏园子,侃侃大山,轻松惬意。

    ~

    李景隆对李青一直都没的说,这次也不例外,动用关系之下,仅二十余日,身份、户籍、官职全部搞定。

    转眼,又到了离别之际。

    李景隆伤感道:“兄弟,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好。”李青点头,“我会抽空回来。”

    他心里也很伤感,当年逛青楼的毛头小子都这么老了,还能有多少光阴?

    “好好保重身体,我给你开的滋补方子要常吃。”李青温声道,“好好享受生活。”

    朱允炆递上一个小箱子,“这些金子你先拿着,师兄留下的家资太大了,待你稳定了朝局回来一趟,这偌大的永青侯府,是你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一定不能丢了。”

    “好。”李青拍拍他的肩,“保重身体。”

    “师兄保重。”

    李青接过箱子,走向马车。

    却在这时,之前被他引荐过来的掌柜的一家,赶了过来。

    “好汉……啊不,公子留步。”

    “你们…何事?”

    掌柜不好意思笑笑,老板娘却抹得开脸,笑吟吟道:“公子还未婚娶吧?”

    李青怔了怔,瞬间明悟这两口子的意思,好笑摇头:“好意心领,但…不用了。”

    “公子……”

    “不必多言。”李青摆了摆手,“对了,他日还有用得着两位的地方,还望二位配合我。”

    杨稷的那些事儿,必须要有证据才行。

    吉安那边的证据会不会被销毁,亦或,有没有人敢言,李青也说不好。

    这也是他让这两口子来金陵的原因,先把人证保住。

    两口子果断答应:“但凭公子差遣。”

    在他们眼中,李青定是个了不得的贵家公子,能帮他的忙,那是莫大的荣幸,搭上李青这条线,他们以后必将富贵。

    老板娘还想推荐自己女儿,但李青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上了轿子。

    马夫一扬马鞭,“驾……!”

    车轮转动,一圈圈转向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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