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做好了斗争的心理准备。

    可他没想到,斗争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这么……生莽。

    东安门是东宫太子登基时走的门,可他不是太子。

    几乎是瞬间,朱厚熜便明白这是要让他继皇嗣。

    说难听点,就是给别人当儿子。

    难怪张太后不让母妃进京,这下就合理了,不过,杨廷和等人也是这般……是外臣后宫结盟,还是双方只是单纯的目标一致……

    朱厚熜一时间判断不出来,不过,他也没时间再去想到底是哪种情况了。

    眼下这般情况,无异于……

    首战即决战!

    朱厚熜不能怂,更不能妥协,这要是妥协了,万事休矣!

    甭说接回母妃,直接……我娘不是我娘了。

    朱厚熜清冷说道:“孤有一事不明,还望杨大学士解惑!”

    “殿下请说。”

    “先帝遗诏可出自先帝之手?”

    “这是自然!”杨廷和颔首道,“武宗亲自书写的!”

    朱厚熜缓缓点头:“这就好,先帝遗诏是让孤进京继皇帝位,可没说进宫当太子!”

    杨廷和:“若不继嗣,如何继位?”

    “我……孤是宪宗皇帝之孙,为何不能?”朱厚熜色厉内荏,“先帝让孤继皇帝位,你们却如此……呵呵,这到底是太后的旨意,还是你们的主意?”

    这个问题不好答,说是太后就是后宫干政,说是自己等人的主意,就是臣子乱权。

    不过……杨廷和可以选择不回答。

    “请殿下进宫继皇帝位!”杨廷和说。

    “请殿下进宫继皇帝位!”

    群臣附和,看似恭敬,面上却有少许戏谑。

    文臣之巅峰即将到来,这次,势必超过英宗前期!

    呵呵,你不会真以为你还没进宫登基,就说什么是什么了吧?就是你正式做了皇帝,也不能我行我素好不好?

    朱厚熜咬了咬牙,道:“先帝遗诏你们可认?”

    “殿下这话从何说起,若不认先帝遗诏,我等又为何出城迎接?”杨廷和反问。

    “认就好!”朱厚熜冷声道,“遗诏上明文写着,传皇位于孤,这也就是说,孤从接了先帝遗诏那一刻起,就是大明皇帝!”

    他凛然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

    没人说话,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没一个人被唬住。

    少年,权力政治场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一个毫无根基的乡下人,还真以为一来就能骑在俺们头上?

    就是太子继位,在登基之初也都是本本分分,以礼相待,哪有一上来就当大爷的?

    我必须强硬,绝不能服软,这一退,可就一溃千里了……朱厚熜怒道:

    “孤可有说错?”

    依旧没人答话,甚至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个注定是藩王的人,因缘际会之下可以做皇帝了,你就偷着乐吧,咋还这么多事?

    再说,我们又不真是要怎么着,只是不想再出现一个正德了而已,没想着造大明的反,也承认你是皇帝……

    群臣也很不爽,觉得这兴献王长子太过自我了。

    他们是真不想再来一个正德第二,同时,也想重现弘治朝的盛况,倒也不是存心让朱厚熜难堪。

    朱厚熜却不这么想,他现在很难堪,非常难堪。

    他发现单靠正德皇帝的遗诏,根本唬不住人,更发现这些人……根本不讲道理,就是以势压人。

    就是……吃定他了!

    朱厚熜到底年少,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当下甩袍袖,怒道:“黄锦,我们走,回去!”

    毅然决然,扭头就走,主打一个干脆。

    朱厚熜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他都没上御轿,竟是要步行走回藩地。

    只是……刚走两步他便后悔了。

    皇帝啊!

    这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

    他们会拦住我的,我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我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无论是站在太后的立场上,还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都是最合适的,兴王之下是益王,可益王一脉人丁兴旺,反观兴旺一脉,如今就只有孤儿寡母……

    朱厚熜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想着。

    他在赌!

    他会停下来的,这可是皇帝啊,就不信他不动心……群臣也在赌。

    只有黄锦很开心,他觉得在兴王府真的很好,不用勾心斗角,每天陪着殿下读读书,做做游戏,有吃有喝,无忧无虑。

    “殿下,给。”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糕点,递了上去。

    朱厚熜:“……”

    他生气地抬手打掉,步伐也加快了几分。

    我就不信了,你们真敢公然逼我回藩地,全然不顾朝廷体面……朱厚熜真没招了,只能用这种无赖的方式来搏一搏。

    这些沉浸庙堂的大员们,比他想象中的难对付太多了,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

    最终,

    朱厚熜赌赢了。

    在他走出半里地之时,被人追来拦下了。

    朱厚熜想的不错,于群臣而言,他真就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益王长孙的确年龄更小,可那么多长辈健在,可没那么好掌控。

    反观他,既是独子,又没了亲爹,更方便拿捏。

    朱厚熜原地驻足。

    良久,杨廷和才缓步走来。

    “国之大事,殿下不可意气用事。”杨廷和没说什么服软的话,只是道,“走大明门自也是可以的,不过……”

    杨廷和话锋一转,道:“殿下勿要多心,非是我等不恭,而是……当初孝宗皇帝也是称宪宗的王皇后为母后的,这是规矩!”

    这话真没毛病,就是民间,小妾生的儿子也得叫正妻娘。

    张太后老公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她的正宫之位牢不可破,再者,皇帝可以废皇后,却不能废太后。

    张太后是正宫,又废不掉,朱厚熜就只能改称母后。

    不过,同样叫母后,前者是认娘,后者则是基于礼节喊一句娘,本质上大大不同。

    而且……我娘还是我娘。

    朱厚熜轻哼道:“孤当然懂得这些礼数。”

    杨廷和缓缓点头,又道:“殿下是宪宗皇帝之孙,身体里流淌的是太祖血脉,怎能置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不顾?”

    这话就是在赤裸裸的责怪,同时,也是让他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朱厚熜脸孔涨红,却无言以对,也不敢再意气用事了。

    因为他不想失去皇位!

    杨廷和又道:“殿下一时冲动,这只是闹了误会,臣会与他们解释。”

    这话意思很明确!

    你现在认错,是对我杨廷和一个人认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就是给所有人认错了。

    这也是杨廷和在展示‘肌肉’!

    正德皇帝驾崩后的这段时间,杨廷和可以说行的是皇帝之权。

    这期间,这偌大的帝国,杨廷和是实际掌权者!

    大明立国至今,再找不出任何一个臣子比肩杨廷和之权力巅峰。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杨廷和有这个资本!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孤一时冲动,误会了杨大学士,确有不对!”

    “呵呵……既是误会,说开了也就没事了。”杨廷和轻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

    朱厚熜闷闷点头,走回头路……

    黄锦:(⊙o⊙)…不是……,还能这样吗?

    …

    杨廷和履行了他的承诺,并未再难为朱厚熜,在他的主持下,刚才的不愉快仿若没发生,继续走没走完的流程……

    这也让朱厚熜意识到了杨廷和的可怕!

    他生平头一次,对一个老头子产生了忌惮,甚至是恐惧。

    与此同时,朱厚熜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皇帝也不是为所欲为,大臣……也不是如嘴上说的那般忠君。

    再想到母妃那句:咱大明的官员,可是换过皇帝。朱厚熜更加觉得压力山大。

    可他依旧不愿放弃,不舍放弃。

    汉文帝能做到的事,我未必不行……朱厚熜自我安慰,暗暗发誓:这都是暂时的,终有一日,我要拿回皇帝的尊严,口含天宪,无有不从!

    近了,接近皇宫了。

    朱厚熜望着那巍峨的宏伟建筑,血液都在沸腾,太壮观了!

    这就是自己以后住的地方,自己将要在这里发布政令,在这里治理天下,在这里接受群臣朝拜……

    先前的不愉快荡然无存,越是接近它,朱厚熜对皇位的渴望越强!

    它是那般令人着迷,不可自拔。

    接下来,没再闹出不愉快,杨廷和请旨,张太后无奈同意,朱厚熜入大明门,进皇宫,接着,又去太庙祭拜,回来再拜张太后,对皇嫂问好……

    一个流程走下来,都申时末了。

    朱厚熜还没正式登基,便被安排进了安乐宫暂住。

    这一整个过程,都是杨廷和在主持,在运作,在……发号施令。

    朱厚熜就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一一照做。

    少年心中非常不舒服,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毫无根基,只能隐忍……

    傍晚。

    御膳房送来丰盛膳食,满满一桌。

    朱厚熜十分谨慎,太监试菜之后,又让黄锦试了一遍,这才动了筷子。

    黄锦倒也乐在其中,挨个下来,他都吃撑了。

    待黄锦吃完,朱厚熜这才开动。

    刚吃了两口,就有一个老妪被人搀着进来,老妪颤颤巍巍的说着:“孙儿,我的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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