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望着李青孤独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他看得出来,这次并非是托词,更不是偷懒亦或跟皇上置气,真就是……心情不好。

    “唉,这个草原小青年到底说了啥呀?”黄锦趴在树荫下的石桌上,胖手揉着胖脸,闷闷不乐,“嗯…,可能跟小青年也没关系,朝堂公卿乃至皇上,他都不以为意,又怎会因一个小孩儿影响了心情呢。唉,我咋办啊……”

    黄锦心情也不好了。

    既不忍心打扰李青,又不忍心让皇上满心失望,只得一个人承受,希冀着李青能尽快调整过来,然后,完成皇上交代的差事。

    “可愁死我了……”黄锦无奈又苦闷。

    不多时,扯起呼噜……

    ‘铛铛铛……’

    “刚睡着……”黄锦揉了揉眼睛,闷闷道,“来了。”

    门外,严嵩正寻思声音不像李国师呢,门一打开,不由愕然。

    “黄公公?”

    “严大学士?”黄锦也颇感意外,“你找李国师?”

    “啊……是。”严嵩干笑点头,“李国师在家吧?”

    “在呢。”黄锦打了个哈欠,“不过他现在心情不好,你有事跟咱家说也一样。”

    严嵩:“……”

    “不方便?”

    “也不是,只是……”严嵩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悻悻道,“那个……本官能进去说吗?”

    “进来吧。”黄锦让开吨位,随手关上门。

    树荫下,石桌旁,二人对坐,大眼瞪小眼,唯有蝉鸣喧嚣。

    良久,

    黄锦:(。-ω-)ZZZ

    严嵩:“……”

    幸好今日下午不用办公,不然,严嵩可耐不住这般耗时间。

    等啊等……

    直到阳光逐渐橘红,李青才从厢房中走出来。

    “何事?”

    “啊,”严嵩忙眨了眨眼,强抑着打哈欠的冲动,起身拱手道,“见过李国师。”

    李青瞧了黄锦一眼,已经睡熟了。

    “去客堂说吧。”

    “唉,好。”严嵩深吸一口气,跟上李青步伐。

    客堂。

    两人分宾主落座。

    李青:“找我何事?”

    “是这样……”严嵩短暂纠结了下,道,“不瞒李国师,下官今日来,是受人之托。”

    “谁?”

    “夏首辅。”

    “还有呢?”

    “呃……还有六部九卿。”严嵩没敢藏掖。

    李青缓缓道:“是怕我再搞出什么政治大事件出来,让你了探探口风,对吧?”

    “李国师之睿智,鲜有人能及也。”严嵩心悦诚服的说。

    既然都决定投诚了,严嵩也没了心理负担,索性一股脑全说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李青并不意外,也没有对他的投诚,表示接受,表达感谢。

    “你如此做,岂不是自绝于文官?”李青问。

    严嵩讪然道:“李国师为国为民之心,下官再清楚不过,皇上圣明,更是明白李国师的公忠体国,故才对李国师这般信任、重用。下官如此,也是相信皇上。”

    这番话说出来,两个全讨好了。

    只是黄锦还在呼呼大睡,李青也不会说与皇帝听,且李青对严嵩的投诚也没什么感觉。

    无他,严嵩的功利心太重了,几近无所不用其极。

    与李青统一战线,非是与李青志同道合,只是如此晋升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了,这种人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坏的,好与坏,取决于用他的人是好是坏。

    准确说,严嵩的好坏取决于皇帝的好坏!

    李青不怎么喜欢这类人,却也算不上讨厌。

    “严大学士有心了,你既如此坦诚,那我也就不藏掖了,”李青直言道,“我想在嘉靖一朝收回草原,这点,你回头可以与他们如实说明。”

    “啊?”

    严嵩惊呆了。

    “怎么,觉得天方夜谭?”李青轻笑道,“还是……觉得会迎来激烈反对?”

    “这个……”严嵩咂吧咂吧嘴,沉吟片刻,说道,“这种利在千秋的大事,没人会反对,也没人敢反对。历代中原王朝,祸患多来自北方,可历朝历代,都没有根本性的解决问题,包括汉武帝时期。”

    “下官敢打包票,咱们若提出这一举措,他们再不爽,也不会公然反对。这点,从今日那个鞑靼小年轻进历代帝王庙,却无人说什么,就很能说明问题。”

    严嵩笑呵呵道,“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国师一人,诸多官员都乐意促成此事。今年春上国师还未回朝时,就有言官上疏,奏请皇上移除元世祖的神位,都没用皇上费口舌,礼部就先不乐意了。这种事情上,咱大明的大员们,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顿了下,迟疑道,“不过,这件事的难度……不可谓不大啊。”

    “有困难,克服困难便是了。”李青说道,“大明能有今日,又哪里容易了?克服的困难又何止一件?”

    严嵩却是摇头,叹道:“国师有些乐观了啊。”

    李青不置可否,扬了扬下巴,“说说你的看法。”

    “嗯…。”严嵩思忖少顷,开口道,“理性分析的话,草原人内心深处是愿意投向大明怀抱的,问题是当权者……”

    严嵩叹道:“部落过得苦,可部落首领却是相当滋润,吃着手抓羊肉,喝着马奶酒,大权独揽,载歌载舞……当然了,倒也不是说完全没可能,前提是,大明要给出让部落首领足够动心的条件。可这样一来,咱们这边的人就不乐意了。”

    这是实情。

    汉文化的璀璨,给予了每个人浓厚的文化自信。

    哪怕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穷苦百姓,提及番邦,也都是一口一个蛮夷。

    强盛了数千年,这种观念早已刻入骨髓,很难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

    更遑论,读圣贤书的文官大臣。

    在他们的观念中,我能接纳你是你的福气,更是你的荣幸,你就偷着乐吧,还想提条件?

    做梦!

    奈何,人家的掌权者却不这么认为。

    在草原可以耀武扬威,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干嘛要受你管辖?

    虽说物资的匮乏,会导致内部、外部矛盾不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未知风险,但这些,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甚至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

    抢人时心安理得,被抢时也不会怨天尤人。

    劫掠,乃他们的生存之道。

    除非,大明朝廷能给予这些当权者比在草原更好、更舒服的安逸生活。

    李青呼了口气,颔首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嗯…,我不排斥大明让一部分利。”

    “……可满朝公卿排斥啊。”严嵩苦笑道,“实不相瞒,包括下官,也不是很能接受。”

    李青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叹道:“可你有无想过,真正意义上做成了这件事之后,就不存在让利了。肉烂在了自家锅里。”

    顿了顿,“这个让利又不是对普通鞑靼人,只是一些个部落首领,如今草原部落虽多,可也是有数的,大明承担的起。”

    “……”

    严嵩委婉道,“李国师,府库殷实不假,可近些年来的花费……着实不小啊。”

    “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李青不以为意,“这又不是瞎花钱,这是投资,且注定有会得到回报的投资。”

    “可……”严嵩忍不住说,“李国师可能对朝廷的财政状况不太了解,自武宗时期,搞了一定比例的募兵制体系,边军军费支出就提高了五成,卫所倒还好,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可水师就不一样了,军费开支……很是庞大。

    此外,大明官、吏、东厂、锦衣卫……

    府衙修缮,赈济灾民,疏通河道……

    近些年,又是扩建龙江船厂,又是建设一条鞭法的平价仓,又是建煤炭补给站……

    更还有大肆开设官办学塾,仅这一项支出,就需要一千万、又数百万两,还不包括之后的持续支出成本。

    还有宫廷用度花销,皇上赏赐王侯公卿、后妃、奴婢,以及必要的各种祭祀,哦对了,还有藩王宗室……”

    半晌,

    严嵩总算止住了滔滔不绝,苦笑道:“再大肆花费,府库允许,皇上也不定允许,臣工更不会允许。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李青:“……”

    “要不……还是慢慢来吧?”严嵩试探着建议。

    冲锋陷阵严嵩不怕,可前提是得有足够的回馈,就当下而言,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即便成功了,他也很难再进一步。

    一个刚入阁的人,没可能立即就做首辅,必须要有一定时间的沉淀才行。也就官场上,人人口中的资历。

    如若失败,他这个冲锋陷阵者,次责是跑不了了,轻则被踢出内阁,重则回乡养老,更甚……会遭到政治清算。

    让整个草原上上下下满意,其花费必定在普及教育总支出之上。

    仅是想一想,他就头晕眼花。

    严嵩胆子够大,魄力也够强,可却不是莽夫。

    一旦失败,哪怕效果不足够好,其后果都不堪设想!

    “李国师,这件事实不宜操之过急啊。”严嵩苦口婆心,“不错,大明这个大家,是颇有家资。钱,也是用来花的,可这么花……啥家底也经不起这般造啊。这么花……真的扛不住啊。”

    “李国师啊,这太冒失了,这会……会死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