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利民拿着钢笔坐在炕上,面前的桌上摊开着笔记本,那是谢虎山请求他帮忙写一些初到生产三队之后参观结束的所谓浅见与建议。

    他哪有什么浅见和建议……

    谢虎山其实就是要借他这个县里的小科员,队里人眼中的领导的嘴,把他自己制定的副业发展计划说出来。

    这样就算生产大队,公社万一态度过于保守,以理由找三队麻烦,谢虎山也能拿出自己写的东西,一脸无辜的跟公社装大老粗去辩解:

    “这都是县里领导的决定,俺们农民没文化,都是领导说啥我们干啥,俺是粗人,祖传贫农,俺寻思县里领导说话还能有错?”

    怎么坑马老五,就怎么坑自己,套路是一样一样的,从自己好奇打听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掉坑里了。

    公社再保守,再想杀鸡儆猴,也不至于去县里把自己这个幕后黑手揪回来开会。

    谢虎山的整个计划是的,用卤煮摊的收入来保证木柴稳定供应,然后副业组再拿出钱来跟队里购买壮劳力,也就是拿钱买工分得到一些壮劳力。

    他掌握着古法闷窑烧制青砖的技巧,要让一些壮劳力跟他开窑用木柴烧制比红砖更结实的青砖,再把青砖卖给那些急需高品质砖块盖房却买不到大厂红砖的百姓。

    刚刚经过地震,农村百姓可以不在乎砖是什么颜色,但在乎它是不是够结实。

    如果烧砖也赚到钱,那么生产三队队内几乎不会再有人否定质疑他办个正式的队办企业能否成功。

    即使大队韩书记反对,那么整个三队的社员看在收入大幅增长的份上,也一定会跳出来替队内副业辩解,消弭掉韩书记的压力。

    哪怕闹到难堪,双方僵持时,公社介入,三队摆出自家副业发展步骤,也能让公社看到生产三队的副业发展从馄饨摊,卤煮摊,再到砖窑,小家具厂,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而不是冒然转向大力发展副业,连冒进,激进这样的词都扣不到头上。

    这样公社出于安抚社员的激烈情绪,也不可能上来就否定谢虎山的一切成绩,最多是把三队开办队办企业当成试验点,表示暂时不鼓励推广,堵死其他队也开始活泛的心思。

    到时候,谢虎山是这个队办企业的负责人,凭他的脑筋,一旦三队凭借工厂效益,队内收入发生巨大变化,生活水平提高……

    人心思变,韩书记如果不改变想法,顺应群众呼声,大队社员为了追求和三队社员一样的生活,下次选举就算因为谢虎山不是党员,不能选他当书记,至少也能让他当个大队长。

    到那时,就不止一个生产三队供他展示自己的本事,而是一个两千八百多人的农业大队由他决定发展方向。

    可以说谢虎山把功劳让给了自己。

    但反过来想,这里面也有很大的风险,他一个县里干部的建议,在大队层面的确比谢虎山自己提出来,更能破开阻力,但如果因为搞副业导致中坪大队这个知名的粮食丰收大队减产,他杨利民会被第一个拎出来收拾。

    卤煮副业组,三队砖窑,大队家具厂,谢虎山做的副业发展规划很稳,始终优先考虑开支控制,避免增加队内经济压力,同时避免大量抽调队内壮劳力影响生产,无论是砖窑,还是家具厂,人员都贵精而不贵多,不像其他大队抽调各队壮劳力去西山筛砟子,砸石头赚工钱,影响农业生产。

    按照这种扎实稳步的计划,杨利民觉得挨收拾的可能性非常低,除非舆论环境一下子回到最少三年前。

    自己出面牵头帮帮这家伙也没什么,可他心里堵啊。

    谢虎山去外面跟赶集收摊的人去对账了,这屋里就自己一个人,可杨利民完全不敢下炕。

    因为那个混蛋不知道怎么吹了声口哨,一条听他话的大黑狗就跑来了他家,此刻就蹲在西屋地下,狗屁股坐着他两只布鞋,都快和炕沿一边高了。

    此时黑狗正表情严肃的仰着头盯着他,跟监工一样。

    当年曹锟选总统,不把票投给他不让回家,现在谢虎山的安排是,自己不把他那计划写出来签个名,根本没办法下炕。

    他不怕自己这个小科员,那狗也不怕……

    就在杨利民盯着炕下的大黑狗束手无策时,忽然发现大黑狗耳朵竖了起来,随后趴在地上朝后退去!

    外面似乎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什么!

    在院门外的谢虎山自然无法获悉屋内杨利民的内心想法,但就算不清楚杨利民想法,他也断定对方的想法与自己的计划有着好似南辕北辙一样的岔头。

    搞定家具厂,有了公章之后还发展个屁,开介绍信借口去外地联络业务或者参观考察之类,跑去港岛就好了。

    反正现在各个城市回城待安置工作的知识青年,没办法进工厂而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那么多,治安不是很好,失踪失联一个人再正常不过,根本都不会有人怀疑他跑去港岛,因为土生土长没离开过浭阳县的他完全没理由去那地方,他甚至就不该知道那个地方。

    最多怀疑自己死在了某地,而不是跑路,没人会因为自己消失而受到处分。

    至于奶奶,有大爷大妈二叔二婶暂时照顾,等自己到了港岛站住脚再联系奶奶,有的是方法,港岛他熟嘛!

    此时他正在门口和韩红贞交接钱款,小寡妇仔细清点着今天赶集卖卤煮挣来的钱,老猛坐在车上啃着一根玉米甜杆,这个货最近这段时间每天一大碗卤煮下肚,明显胖了不少,原来两腮凹进去,又黑又高又瘦,跟个大马猴一样,现在居然有些圆润了,看起来赶集比之前在村里四处游荡要滋润的多。

    “四丫头,最近集市上有人找麻烦吗?”谢虎山对韩红贞问道:

    “有流氓尽管告诉我,组长替你平事儿。”

    “啊~”韩红贞停下动作,抬头看向谢虎山:“没有,最近集市啥事也没有,包子摊都换成女的了,一群女人在一起摆摊能有啥事,有事最多也就拌拌嘴。”

    随后再低下头想数钱,搓了半天钞票又抬眼看谢虎山:“我刚才数到哪了?”

    “我听我奶她们闲聊,说吴栓子那犊子最近对你有想法,找人问吴大婶口风去了?”谢虎山笑着问道。

    吴栓子大号吴金栓,是韩红贞丈夫吴金柱的堂兄弟,听到吴大婶要给韩红贞找主儿,心思颇热,想要把这位寡嫂娶回家,主打感情牌,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把吴大婶当亲妈一样孝顺云云。

    这犊子还抽了大黑两个嘴巴呢,自己在这种事上怎么能无动于衷?必须帮他一把,给大黑报仇。

    “别瞎说!”韩红贞瞪了谢虎山一眼说道。

    谢虎山乐于助人的对小寡妇说起了栓子的优点:

    “栓子人不错,热心肠,夏天天热的时候,天天招呼咱队年轻妇女去他看的鱼坑洗澡,完了他还替女同志看着衣服,站岗放哨呐,说是坚决不让别的男同志偷看女同志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