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第一场的榜单以团案的形式贴出,每五十人一张团案,足足贴了四张,其中,前五十名所在为正榜,余者皆列为副榜。

而正榜之中,名列内圈的前二十名考生一旦参加覆试,往往会被知县提堂,也就是在知县眼皮子底下考试,甚至会被面试。

以上便是正场收录的全部人选。

通过正场的考生都有参加府试的资格。当然,若是对排名有更高追求,抑或是企图磨砺自我的考生,可以选择继续参加覆试。

覆试场次不定,由各地县令决定,一般而言最多再考四场,也有的地方只考两场。

尽管县试成绩最重正场,不过,若是后面几场发挥出色,最终排名未必不能提高。

这却与谢拾无关了。

他已打定主意不再参加覆试。

看完榜,谢拾收到一个好消息。

此次结伴同行的十人,除谢拾外,还有徐守文、高远、韩密三人,都中了正榜。徐守文第三,高远第二十七,韩密第六。

余者虽不曾落选,不过皆在副榜。其中,李昀与赵自新成绩最好,离正榜也只差数名而已。方朋则是险之又险吊在末尾。

如此一来,一行十人竟是都过了正场,无论是否参加覆试,都有了府试的资格。

这与本朝县试向来宽松有关。

严格来说,只有乡试、会试、殿试才算是科举的正式关卡。童试三关不过是资格考试而已,通过童试者才有机会考取功名。

而县试又是童试最初一关,若是过于严格,很有可能会挫伤学子读书的积极性。是以,除非文理不通,凡熟读四书五经,试四书文与试贴诗皆合格,中之不难。

反正中了院试才能取得生员名额,成为秀才,县试与府试成绩并无决定性意义。尤其是县试,起初不限录取名额时,许多州县一度出现凡应试考生必然收录,直到朝廷限定录送名额,滥送之风才告终止。

尽管如此,县试收录依旧宽松。此次周知县朱笔一批,便放出了二百个府试资格。

不过,大多数考生都有自知之明。连县试都排在下游,难道还指望能取中府试?倒不如早些回去继续苦读,来日再战。毕竟每次考试都得破费,家境一般的学子,明知府试无望,又何必浪费银钱?

譬如吊在末尾的方朋,便明确表态:“府试我就不去了,我欲参加接下来的覆试。”

吴跃附和道:“加我一个。”

他的成绩虽比方朋好一些,却也好得有限。二人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这些年读书全靠一家人咬紧了牙关供应。徒费银钱却不能考中府试,家中必有怨言。如此倒不如将银子攒到下一回更有希望时。

可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家,二人也不甘心。不妨留下来继续参加覆试,试试自身成色如何。

万一——二人心中有个念头——万一覆试进步巨大,未必就要放弃府试。

其余几人并不打算弃考府试,

却有心争取更好的名次,便不约而同报考了覆试。

话题轮了一圈,最后发现,不打算再参加覆试的,只有徐守文与谢拾二人而已。

后者得了周知县钦点,不打算覆试浪费时间。前者纯粹是出于懒惰——既然已经取得府试资格,何必搓磨自己!枯坐一日,不敢喝水也不敢如厕的滋味,可不好受。

此言一出,众人大感赞同。

只要不是受虐狂,想必都不会喜欢考试。像是县试这般一场只考一天,已经很是不错。据说乡试一场三天两夜,考完从考场中出来,只怕人都馊了,细思令人生惧。

“醒醒!若真有考乡试的那一日,想必都喜不自胜,哪里还会畏惧应考艰难?”

谢拾一番话令众人瞬间从头冒冷汗的遐想中清醒过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哭笑不得:“谢兄说的是。童试都不曾中,你我倒是先操起了秀才相公的心。”

——膨胀了,简直太膨胀了。

对在座十人而言,能中秀才都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是秀才考举人的乡试——许多人这辈子都不知有没有机会能够参加呢!

一时间畏惧全消,众人心中只剩向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乡试对众人而言尚且遥不可及,反倒是四场覆试已近在眼前。

正场放榜两天后,覆试开考,覆试第一场为初覆,第二场为再覆,后两场为连覆。

初覆试题一般是四书文一篇,《孝经》论一篇,以及默写本朝《广训》百字——若说《大齐律》是以森严的律法管理百姓,那么《广训》便是从道德风尚上引领百姓,其中大体规定了十六条公序良俗,记背简单,朗朗上口,默写几乎没有难度。

初覆放榜后,排名变化不大。

此后几场考试内容愈发自由,几乎都是由主考官做主,不同州县的情况不一。

其他人参加覆试时,得了自由的谢拾与徐守文并没有浪费时间。二人在院中日日温书,时不时互相出题考较,一如从前。

温书之余,他们抽空逛了县城。这对师兄弟几乎尝遍了县城的点心,走遍了县城的书肆,谢拾还顺便替二姐谢兰投递了一份话本,想不到竟被一间书肆看中,双方当场签了契

书,这倒算是意外之喜。

而谢森、谢林兄弟亦不曾闲着。

谢森如今在玉泉镇一间粮铺当掌柜,背后的东家就是县城一家姓刘的大户,他这人素来精明能干,又很会维持人际往来,这回送侄儿到县城来应试,东家大方批了假,既然到了县城,岂能不去拜会东家?

待谢森上门,得知谢拾年仅十岁过了县试,刘家人待谢森的态度都热情了三分,完全没有了起初的高高在上,姿态凭空低了数个台阶,前后变化令谢森感受深刻。

“这还只是过了县试……”

出了刘家大门,默默回首望向朱红色的大门与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子,谢森心头火热。

“若是将来拾哥儿中了秀才、举人、进士……老谢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呢。”

相较于一颗事业心熊熊燃烧的谢森,谢林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难得来一回县城,谢拾正撺掇他爹替他娘和爷奶买些礼物带回去,谁教谢拾手头的银子都花完了呢。

作为家中实打实的“团宠”,谢拾几乎给每个人都挑了礼物,端水能力可谓一流。不过数量一多,每件礼物的价值自然不高。而他买不起的“贵重”礼物,囊中羞涩的谢拾就只好想办法撺掇他爹出手了。

譬如——

“……爹你瞧,这支桃花簪娘戴上定然好看!若是爹亲手送的,娘指不定多欢喜呢!到时候娘戴着这簪子在村里走一圈,不知多少人得羡慕她嫁了一位好相公!”

“这梅花簪也极好,一看就适合奶……”

随着谢拾天花乱坠一通说,谢林捂着荷包的手从起初的坚定变得犹豫,逐渐开始替荷包减负,手中则多了一堆零碎的礼物。

当先一步回到小院的谢森听到院外传来的动静,走出房门就看见满载而归的父子二人,他不禁讶然:“二哥,你们这是?”

谢林这才从上头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一堆物事,又捏了捏干瘪一大半的荷包,再看了看旁边笑盈盈的儿子,谢林忍不住陷入长久的沉默。

久违地生出了揍儿子的念头呢!

谢拾终于意识到将亲爹压榨狠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摸摸后脑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爹。

得知前因后果,谢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要说小侄子心是好的,顾虑到了全家人,唯独没有顾虑到二哥的荷包?

哑然片刻,他掏出自己的荷包,就要与二哥一起分担:

“这样罢,算我一份。”

谢林哪里能要弟弟的钱?

谢森却不容他拒绝:“二嫂那份就算了,是二哥你的心意。给爹娘和侄儿侄女的物事,我做儿子和叔叔的怎能不尽一份心?二哥你也不想我平白再费银钱罢?”

言下之意便是将这些礼物算作兄弟俩合买的,不然他就另外再买一份。

谢林被儿子一通撺掇,鬼使神差没了大半荷包,正肉疼着呢,哪能看着弟弟再费钱?更何况替家人带的礼物已经足够了。

他只好接过弟弟的好意。

荷包才回厚几分,谢林便直觉不大对劲。他转头一看,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的荷包,不是自家儿子还能是谁?

他下意识捂住荷包,警惕万分。

然而为时已晚。自家儿子讨好卖乖的声音已经响起,听在他耳中,宛如魔音贯耳:“我前日才看中一方砚台,爹你看……”

闪闪发光的目光从荷包上转移到了谢林的脸上,小少年眼中的期待令人不忍拒绝。

谢林默默松开了手。

他无奈道:“买,都给你买。”

自己生的儿子,还能扔了不成?

谢森笑看这一幕,想着也该给小侄子买些什么,要不文房四宝另外三样来一套?

不说小侄子本就是老谢家未来的顶梁柱,只说到县城来了一遭,这孩子净惦记着给一家人买东西,掏空了他自己的小金库与二哥的荷包,竟是到最后才想到他自个儿惦记的砚台。只这份心,便难得可贵。

只有荷包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该逛的地方都逛过了,该买的礼物也买齐了,县试的四场覆试也彻底结束了。

没过几日,县试结果出炉。

正场的榜单是圆形的“团案”,只有座位号而无姓名。县试最终公布的榜单却是由密密麻麻的姓名组成的一张“长案”。

一众考生垫着脚尖仰着脖子向上张望,一眼便看见长案第一行无比醒目的名字,这个名字令他们如雷贯耳——【谢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