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 呼救

骤雨初歇 , 暑气始散 。

官道旁的茶棚里 , 在此歇脚躲雨的行人呼吸着雨后夹杂土腥气的清新空气 , 只觉从内到外一片清凉 , 踝人的暑气都被这场骤雨扫荡一空 , 眉梢便情不自禁舒展开来 。

一一好一场及时雨 !

此时拾眼望去 , 长空一碧如洗 , 苏鹰振翅而过 。 孟秋的风拂过视线尽头的干山万壑 , 辽阔的天地好似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

莪棚一角 , 两人相对而坐 。

靠外侧的少年容貌稚嫩 , 身板却高大壮硕不输成人 , 堆成小山的馏头从他面前的盘子里飞快消失 , 让无意中警见的人目瞳口呆 ;

靠内侧的少年明显年长几岁 , 眉梢间凝聚着山水的神秀 , 气质俨然是另一个极端 ,

几乎令人以为是饱读诗书的大儒 。

二人一个身着至少功名在身的生员才能上身的裨衫 , 另一个只一身灰色布衣而已 。 无论是阶级还是身份地位 , 都差距明显 。

棚中行人收回目光 , 一时闲来无事 , 不免在心中揣测起这一主一仆的来处与去处 。

壮硕少年消灭掉最后一个馒头 , 因为吞咽太快嘻了一口 , 对面的少年连忙起身以手轻拍其背 , 又将他手边的茶水递过去 , 开口道 :“ 悠着点 , 天黑前赶到城里就行了 。 侬照目前的脚程算 , 不急 “

谢拾说话的口吻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 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大户人家公子对待仆从的态度 , 倒像是兄长纵容弟弟一般 。

这倒是令方才作出判断的行人动摇起来 , 心头暄暄纳罕 : 莫非这回看走眼了 ?

不待他继续揣测 , 两名少年已经一前一后走出茶楹 , 只能听见那壮硕少年缓慢而上扬的余音 : “ 太好了 , 总算要到了 。 要不是为了躲雨 , 咱们都已经入城了 。“

谢拾不紧不慢解开缚绳 , 翻身上了青骊 :“ 迟一些也不坏 。 处暑无三日 , 新凉直万金 。 闷热这些时日 , 这场雨来得恰好 , 雨后山光水色 , 欣赏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

毛发青黑交错的骏马仰天嘶鸣一声 , 仿佛赞同他的话 。 于是谢拾亲昵地拍了拍它的脖子 , 微笑起来 :“ 你说是吧 , 青骏 ?“

石头听得半懂不懂 , 手上动作却不慢 。 他利落地骑上大青骡子 , 紧随在谢拾身上 , 只认真点头 :“...... 公子说的对 。“

“ 说了不用如此唤我 。 “ 谢拾习惯性劝了他一句 , 又好笑地反问道 ,“ 对在哪里 7“

他猜石头压根什么也没想 。 相识这么久以来 , 他已然明白对方比常人少一根弦 。

一 ….. 石头可疑地沉默一瞬 , 老考实实说道 ,“ 公子说的都是对的 。 公子见识比我广 , 又是举人者爷 , 定然不会有错 。“

换作旁人如此说 , 指不定是阴阳怪气的反讽 。 偏偏他的语气无比真诚 , 教人听不出半分府情假意 。

谢拾一时竟无言以对 。

自汀州府城离开后 , 二人这一路十分自由 , 遥上方向相同的队伍就暂时同路 ,

到岔路口就分道扬镳 , 时而 “ 从众 “ 时而 「 独行 “ , 睡过客栈 , 也在野外就地扎过营 。

路上虽然偶有经验不足造成的磕磕绊绊 , 总体而言却算顺遂 。

这其中 , 胖狸猫功劳不小 。

事实上 , 有它实时监测身体状况 , 但凡出现可能染病的预兆就及时提醒预防谢拾从小到大这些年都不曾生过一回病 ; 此番游学 , 二人一路上如此健康亦有赖于它

此外 , 刘周也帮了大忙 。

作为常年走南闻北的考手 , 他的经验万分宝贵 。 哪条路好走 , 哪条路难行 , 哪里有聚众的山寨水匪 , 哪里有坑人不眨眼的黑店 …... 刘周都同谢拾交代得明明白白 ,

临行前还给了他一幅地图 。 哪怕地图中尚有不少缺漏 , 说是足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传家之宝都不为过 。

这份恩情 , 谢拾铭记于心 。

有了刘周提供的 “ 指南 “, 二人一路何止顺遂十俘 ? 游学之前 , 他还担心过路 .

的危险 , 到如今谢拾才明白是自己愚多了 。

若说这一路全无危险自然是不可能的 , 穷山恶水之中不知潜藏着多少险恶 , 不过危险却也没有他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多 。

一来只要不走偏路 , 误入深山考林 , 在官道上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安全 ; 二来他有举人身份 , 这是一枚 “ 护身符 “, 即便遥上土匪 , 未必就敢对他下手 。 否则从古至今哪里会有孤身上京赶考的士子 ?

虽则如此 , 但凡遇上避不开的天灾 、 不顾及他身份的强人与猛兽 , 可没有第二条命让

谢拾重新来过 。 是以他并不冒进 , 偏僻险阻的道路都是 “ 从众而行 “, 只有较为安全的路段才敢与石头二人上路 。

眼下这段路就是如此 。

离附近县城仅数十里 , 周边亦无山寨土匪或险滩 , 官道 「“ 一马平川 “, 可谓顺遂 。

雨后初晴的天边挂着一道灿烂彩虹 。 两骑如风在官道上疾驰 , 似要奔向道路尽头的虹桥 , 直上天宫 , 会见云端中的群仙 。

近了 , 越来越近了 。

视线中的城池由一枚不起眼的小黑点逐淀化作濮胧的轮座 , 远远的可以望见城外辽阔的田野 。 立秋已过 , 早稻已经收割 , 田垄间充斥着埋头插殃 、 抢种晚稻的人影

这一幕场景何其熟悉 。

谢拾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

一旁的石头道出他的心声 : “ 七月正是农忙 , 不知家里人忙不忙得过来 。“

离家不过数月 , 触景难免生情 。

如今谢拾出游在外 , 不方便随时接收家书 , 给家里去信倒是无碍 , 离开汀州府前他给家里寄了一封信 , 此时该收到了罢 ?

思绪发散一瞬又很快收拢 。 两侧是起伏不定的山林 , 前方是遥遥在望的田野与城池 , 谢拾伸手一指 :“ 响们加快点一一 “

他正想说趁天黑前入城 , 却听山林之间突兀传出一声似哭似嚎的声音 , 大概是自林深处传来 , 传到二人耳边只剩下一缉 , 如轻烟 、 似鬼火 , 绕在耳畔竟是说不出的惊悸 。

石头吓得一个激灵 :“ 有鬼 2“

他这人力气不小 , 胆量也大 , 便是豺狼虎豹自问也无惧 , 却最怕那些个魔魅魍魉 。

当初听了谢兰 《 神仙志 》 的评书 , 吓得他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 从此在心中将谢兰列为 “ 最最可怕最最不可招惹的人物 “。

以至于游历归来 、 回娘家探亲的谢兰发现石头明显绕着她走 , 一时摸不着头脑 。 待得她与谢拾弄清楚缘由 , 不由哭笑不得 。

此时突闻怪声 , 无怪他面色大变 。

“ 一一不是鬼 。“

谢拾的声音将石头从种种鬼怪的想象中拯救了出来 , 他转头一看 , 就见谢拾神情专注 , 侧耳细听半响 , 最终吐出一句话 。

与此同时 , 胖狸猫突然开口 :

[ 一一是有人在求救 ! ]

话音落下 , 谢拾二话不说催马入林 , 石头连忙跟上 , 二人一头向山林之中扎入 。

许是不久前才下过雨的缘故 , 林中土地颇为湿润 , 混合丛生的杂草与落叶 , 二

人又不熟悉路况 , 谨慎起见前行速度并不快 。

好在有随身胖狸猜 , 谢拾倒是不用担心在这深山考林中迷路 , 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

[ 一一向东再有三十步 。]

原先那微弱飘渺的呼救声仿佛只是错觉 , 二人扎入林中后 , 便再不闻丝毫异响 。 好在有对声音捕捉范围远超人耳的系统指路 , 让谢拾得以准确无误向目的地靠近

石头虽不明白谢拾为何如有指引 , 但他对谢拾向来信服 , 不问缘由便跟在他身后 。

当两人两骑穿过重重古树组成的屏障 , 终于在一片林间空地上看见了这位呼救者 。

只见一个须发花白 、 身形瘦小的考人正靠在一棵柏树下 , 苓白的脸上泛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 一条左腹无力地撒在地上 , 手边倒着一个药篓 , 几株草药散落在一旁 。

被雨水浸湿的土地将之染上了不少污泥 。

他粗麻布裁成的衣衫似乎被荆棘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 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小腹上亦有着道道血痕 , 干渚的血被污泥糊成一片 。

许是呼救太久 , 考人此时明显已经有气无力 , 他垂着头坐在树梢下 , 突然听到马蹄声 , 身体明显一颤 , 似乎是抖了一下 。

马蹄声代表的往往不是兵就是匪 , 而在大齐 , 兵与匪对平民百姓似乎并无差别 。

“ 考丈 , 你还好吗 ?“

一道清朗的少年音由远及近传来 , 须发花白的考人抬起头 , 看见翻身下马的二人 , 他瞬间舒了一口气 , 满是皱纹的脸亦舒展开来 :“ 两位后生 , 可怜可怜者汉喱 ! “

“ 者汉我是山坳边田家村的人 , 今日上山采药摔折了膈 , 走了天大的背运 !

谢拾将散落在地的草药收进药篓中 , 而一身蛮力的石头毫不费力地将考人背起 。 考人颤巍巍道过谢 , 便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

据他所说 , 他姓田 , 就住在不远处的田家村 , 家里还有一个孙子与之相依为命 。 今天采药时意外摔折了腹 , 他费力行了半路 , 伤势越来越重 , 终是换不过去 , 只能在林中大声呼救 , 幸而谢拾与石头路过 , 不然的话

, 指不定他就被野兽吃了 , 或是活活饿死 。

不知青骊能否容忍陌生人冒犯 , 也不敢用考人的身子骨来试探这个答案 , 谢拾指挥石头将老人安置到性子温顺的大青骠上坐稳 。

一路出了密林 , 谢拾忧心考人伤势 , 再三问道 :“ 考丈 , 真的不用去医馆吗 ?

谢拾原想着去县城顺便捎对方一程 , 奈何田考汉拒绝的态度很是坚决 , 他将头摇成拨浪鼓 :“ 花那冤枉钱做什么 ? 不是什么大伤 , 村里就有大夫 , 离得近还便宜 。“

谢拾默默叹了一口气 。

这样的心态其实他很能理解 。

平民百姓的命向来是不值钱的 , 除非万不得已 , 否则宁愿苦捧也不肯白费银钱 。 田考汉如此 , 其实考徐氏与谢大有何尝不是如此 ? 若不是谢拾的出现改变了谎家 , 依旧在地里刨食的一家人纵使比田家强些 , 又能强上多少 ?

更何况田考汉一路上都在惦记着留在家里的小孙子 , 归心似箭 。 谢拾倒是愿意把医馆的费用一并付了 , 田考汉却只是摇摇头 :“ 两位恩公救者汉一命 , 老汉已经无为报 。 哪里能教恩公出钱又出力 ? 村里的王大夫治跌打损伤是一把好手 , 我这伤不碍事 1 “

见他如此 , 谢拾只好作罢 。

却听对方提出另一个请求 。

“ 只是者汉行走不便 , 只能厚颜请两位恩公送我一遭 。 “ 田考汉说起话来颇有加理 , 倒不像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庄稼汉 ,“ 也好教我略备薄酒两杯 , 聊表心意 。“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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