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天寿山下家家贴桃符,白雪笼罩下的陵村,多了几许颜色。
林秋山家里,过年的氛围尤其浓。
穿着新袄衣的冬雪、和乐、和喜,抱着怀里的零食一边吃着一边在院里打闹,林秋山领着大儿子大孙子忙着给鸡褪毛,耿氏带着大儿媳大孙女在一旁洗各种鲜菜,挺着大肚子的马氏在一旁帮些小活。
人人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耿氏一边忙活一边叮嘱小儿媳走远些,莫挨着这边,生怕她摔了。马氏笑眯眯地应好,脚下却不动。
寻常农户家里妇人临生产前一天还在地里忙活,没那么精贵。她自从有了身子,婆婆带着大嫂和大侄女把活计都揽了去,她光坐着享福了。现在一家人都在忙活着年饭,大忙她帮不上,些许小忙她还是能做的,肚里的孩子也不闹腾。
“娘,你坐在这里看,听奶奶的话,别靠过去。”懂事的冬雪拖了一张小矮凳过来,拉着马氏坐。
“好好,娘坐。”马氏笑眯眯地应了,在女儿肉乎乎的脸上轻轻捏了捏。这大半年来,各种吃食不断,这丫头长了不少肉,她爹要是回来怕是都认不出了。
冬雪仰着小脸笑眯眯任娘捏着。把怀里的果干递过去,“娘吃果干。”
“娘不吃,冬雪吃。”
“那娘你吃坚果不?冬雪给你剥核桃吃。”长至哥哥带回来的纸皮桃桃,可好剥了,冬雪也能剥,都不用锤子砸。
“好,冬雪给娘剥!”
马氏接受了女儿的好意,微笑着看她小跑冲进屋,又蹬蹬蹬抱着一包核桃跑出来,还喊了两个哥哥一块剥核桃。
“我们给娘多剥些,长至哥哥说娘多吃核桃,肚里的弟弟就会很聪明的,将来也跟长至哥哥一样会念书!”
“那我也要变聪明!”
和乐把刚剥好的核桃就往嘴里送,咂吧咂吧吃得香,气得冬雪去拍他,说他跟弟弟妹妹抢食吃。
耿氏笑着往几个孩子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感慨,往年家里也不缺食,但也仅够一家人混个肚饱,而且冬天哪有这么丰富的鲜菜鲜肉和果子吃。
也没有这么多钱攒下来。
昨晚她和老头子算今年的进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了一跳。
自老头子到行宫打首饰,光工费越王前后就给了六十二两。大儿媳和大孙女不仅一人拿了两匹好布回来,还带回十两银子,这都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而她和小儿媳在家接活,也得了二两多银子。加上各处得的,及常山赔的那二十金,今年家里竟攒下三百多两银子!
这真真是没想不到。今年家里竟能攒下这些钱。喜得她和老头子一整宿都没睡好。
老头子和她商量了,等长至走时给他带十两金走。今年溪儿给家里贴补不少,家里也没什么给她的,就给她十两金,听说那边的金子值钱。
这般想着,耿氏往门口看了一眼,“是不是有脚步声,是不是长至回来了?”
冬雪一听,立刻就跳了起来,“我去看看!”
林照夏这边,一早就起来收拾东西,一会她要送赵广渊和长至回大齐,然后她也要回杭城。
等收拾完叫长至,长至嘟囔着不肯起,还往被窝里钻了钻,像条蛄蛹,把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给赵广渊看得眉头一皱,在他背上拍了一记,然后赵广渊脚上也挨了长至一脚。
赵广渊嘶了声,就要去掀他被子,长至叫了一声“娘”,扯开被子跳到林照夏怀里,挂到她身上。
他还没睡够。
昨晚他和爹娘还有长伯伯到外面提前吃了团圆饭,还一起去看了外滩,在外面玩得高兴,回来晚了,又和爹娘说了一晚上的话,他根本就没睡够。而且也舍不得娘。
林照夏抱着他,晃悠了几圈,哄着他。见他小脑袋趴在自己肩窝里,小小的身子挂在自己身上,只觉心里一腔母爱翻涌。
赵广渊有些不赞同地看着,翻过年长至就六岁了,他六岁时哪里跟母亲这个样子。
林照夏一边晃悠着儿子,一边往赵广渊这边瞥去一眼,赵广渊与她目光对视了一秒,就躺了回去,被子一扯,闭上了眼睛。
林照夏看得一乐,抬腿就晃他,“你还不起,不是说要送我到火车站?”
“还早。”赵广渊把不舍化为磨蹭,躺着不愿起。
误了火车才好呢。
从被子里伸出手,把她轻轻一拽,林照夏就顺势倒在了床上,把长至给摔醒了,迷糊着看了爹一眼,被爹一瞪,自动就钻到另一边的被子里去了。
赵广渊把被子一掀,拉着林照夏就躺了回去,从背后紧抱着她,头抵在她的肩窝里。他舍不得她。
“我初二就回来了。”
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赵广渊闭着眼睛没应。
“就分开两天。”
还是没应,抱得更紧了些。长至抬起半个身子往旁边看了一眼,哼了声,结果脚上就挨了爹一记,龇了龇牙,对着爹的背扬了扬小拳头,又躺了回去,打不过。
最后父子二人再不舍,还是翻身起来,收拾了一番,开车把林照夏送到了火车站。
回来的路上,长至在后座检查了又检查身上的安全带
,有些不确定地说:“爹,你别逞能,要是不能开,咱就把车停在火车站,等娘回来了再开回去?”
赵广渊从后视镜里看了紧张的儿子一眼,“放心坐,爹已经拿到驾驶证了。”
“可你一实习司机,一会还要开高架……”长至紧张地扒了扒车座。
虽然爹看着像个老练的司机,但是这么逞能真的没问题吗。娘也没拦着,真是一对不靠谱的爹娘,唉,操心。
赵广渊懒得和儿子争辩,一踩油门,车子往前窜了出去。
十一点半,林照夏回到了杭城的家里。
林爸看到她很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林妈接了她带回的大包小包,直抱怨怎么不等他们吃完饭才回,嫌她回来得晚。
林照夏对她的态度没太在意,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嫣然还没回吗?”
林爸拉她坐到旁边,“没呢,在路上了。”笑眯眯和她拉家常。
“我好着呢,爸你别担心。中药还吃着吗,有没有好一些……”
跟林爸聊了几句,林照夏就要进厨房帮忙。
见她妈已经把所有的配菜备齐了,只等嫣然回来就开炒了,一时也没别的活要做。在屋里转了转,又回到她住的房间。
原先林家那套大房子已经卖了,现在剩的这套小房,只有两室的,她和林嫣然被安排睡在一屋,屋里连两张床都摆不下,给放了一张双架床。
下铺是林嫣然睡的,林妈已经把被单被裖枕套铺好了,怕林嫣然冷还铺了一个电热毯,而上面那层还堆着各种杂物,林照夏愣愣地看着。
林妈走进来,“家里也没储物间,平时你也不回来,东西就往那上面放。一会你自己收拾一下。”
林照夏笑了笑:“好的,妈。”
“被单枕套都在柜子里,你自己拿。”
“好。”林照夏微笑地应着,爬到上铺去收拾……
等收拾到一半,林嫣然回来了。林妈高兴地帮着把她的行李往屋里拿。
林嫣然站门口,把手往鼻子处扇了扇,往后退了退,“怎么这么多灰。”瞥了上铺的林照夏一眼,“回来了?”
林照夏笑着点头,“回来了。你先到客厅呆着吧,我这要收拾一下。”
林嫣然转身便出去了,林妈把林嫣然的行李箱放下,对着林照夏说道,“轻一点,扬那么多灰,弄到嫣然的床上,她还怎么睡。”
拿过一个鸡毛掸子,在林嫣然的床上掸了又掸,从柜子里又拿了一床被罩,把下铺给密实地罩上,转身出去了。
林照夏往下铺撇了一眼,那床单正是她的。愣了一会神,又若无其事把上铺堆的东西搬了下来,又掸又抹了一遍,才铺上床套被罩枕套。
吃过午饭,略歇了歇,林照夏也没出门,在屋里看书刷手机。等林爸林妈睡醒,陪着林爸到小区附近转了转,回来便和林妈准备晚上的除夕年饭。
等饭做好,林嫣然也从外头回来了,几个人一起吃了除夕年饭,吃完见林嫣然又要往外跑,林妈拉着他,“又要去哪。”
“和朋友聚聚。”说完背着包出门了。
林妈不满地说了几句,林爸在旁边跟着附和,“明天就要走,也不说在家里多呆呆。就惦记着往外跑。”
林妈一听又不乐意了,“她现在的工作,家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得靠着她在外面攒人脉拉关系啊,她光呆在家里工作就能从天上掉下来?”
林爸张了张嘴,刚才不是你说她不着家,在家里跟火烧屁股似的?但看了林妈一眼,懒得跟她争辩,闭了嘴。
林照夏坐在一旁不吱声,静静地给林爸削着苹果。
林妈见她不吱声,问她,“怎么你也呆不住?家里火也燎到屁股了?初二就要走?”
林照夏头也没抬,“嗯。你也听嫣然说了,她们剧组大过年的都要拍戏,我们跟他们也差不多,剧组随时会找我们改剧本,二十四小时要待命。”
说完抿了抿嘴。心里有些抱歉。
但想着她每月都按时转账回来,林爸要吃什么药,林妈只要开口,她就会往家里转钱,心里又去了一些愧疚。
这个家,她越来越感觉不到温度。她和他们变得越来越客套。林嫣然回到家还能往外跑,她却不能。
见林妈还要再说什么,林爸说道:“只管忙工作去,家里不用你们操心。爸现在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林照夏轻轻嗯了声,把苹果递到林爸手里。林爸笑眯眯地接了。
林照夏又拿过一个给林妈削,林妈看了她一眼,又想起今天乍看到的林嫣然那张脸,眉头微微皱了皱,嫣然变化太大,她差点没认出来。
盯着林照夏,“你给嫣然拿了多少钱?”
林照夏手下一顿,林爸也看向她,林照夏笑了笑,“我也没什么钱,就给她拿了五万。”
“你给她拿了五万!”林爸眉头皱起,家里拿了七万,夏夏给她拿了五万,她动个眼睛鼻子就花了十几万?
林妈也在心里算账,一算也是吓了一跳,竟花了这么钱?
林照夏听他们在那里嘀咕并没有接话,就她在林嫣然脸上看到的,她动了好几个地方,十几万可打不下来。
至于林嫣然又
在哪里借了钱,那些她不管。五万她没想她还,但以后也别再来找她借。
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今年她接的编剧的活挣的不多,也就十来万,平均下来,将将够她在海市生活。赵广渊挣的是他的,古董铺子今年挣得不少,加上他来回倒卖珍珠等物,是挣了不少,但他养着万余兵马,一个月最少也要消耗七八万两银子,也没有多的余钱。
网上那个账号,今年倒是意外之喜。
做了两套婚服,借出头饰,挣了一些钱。后来又卖荷包络子成衣等物,还有林爹那边做的首饰也有好多人买,也挣了不少。
孝顺林爸林妈,林照夏愿意出钱,毕竟养了她一场。林嫣然要借钱也可以,有借有还就是,但林妈要是觉得她拿钱拿的应当应份,她也不乐意借。
夜里,林妈躺着翻来覆去没睡着,推了推躺一旁的林爸,“嫣然今年花的钱是不是太多了?”她暗地里贴补了不少,也没见她拿回来。
刚才守完岁,林照夏给了林爸林妈一万块当孝敬钱。可嫣然却只给了一千。林妈心里有些不舒服。
林爸本来就是一个病人,扛着熬到凌晨守岁已是疲惫不堪,闭着眼睛没理她。
林妈又自顾自地说着,“昨天夏夏还带了一堆年货回来,然然空手就回了。”还只给了一千红包。
想着林照夏今年不只给了家里十来万,还给嫣然拿了五万,“你说,夏夏那个编剧的活是不是赚挺多的?要不让然然跟她学算了。让她带着然然一些。”
当大明星哪是那么好当的,她们家什么都没有,就一普通人,想熬出头哪里容易,还是该正经地找份工作做。
林爸一听她又想多了,不满地吼了一句,“夏夏那是跟别人借的钱,都没还上,你又跟她说然然的事,她旧债没还又添新债。然然是个坐不住的,她哪里能干夏夏那个活。”
林妈不满林爸贬低她亲生女,“然然怎么干不了那个活了?会写字就会写剧本。让夏夏带一段时间不就会了吗!”
而且她不信林照夏没钱,没钱的人脸上该是一脸愁苦,吃穿用上都抠索的,但林照夏一看就不是。
林妈觉得林照夏跟他们没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