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扮演小庶女的演员,被嫡母命人打了躲在角落哭着抹眼泪。耳听丫环们议论,嫡姐议亲不顺,被退亲后再议的这门高亲,被对方评头论足,丫环们暗中猜测此亲不成。
原本听说嫡姐议亲不成,小庶女心里正高兴。
可听说那议亲家中长辈喜欢双面绣,小庶女思前想后,说服了自己,不计前嫌向嫡母献上双面绣玉屏……
台上嫡母与庶女抱头痛哭,为先前对庶女的不慈悔不当初,台下贵夫人贵女们也都泪眼婆娑,个个执帕按眼角,直赞庶女大义,那赏银流水一样往台上扔。
白知柳看着台上白哗哗的赏银,神情略略得意,往嫡母那边看了一眼,结果白家夫人也正朝她看来,白知柳被吓了一跳,慌得低下了头。
宴席结束,众人告辞,白家夫人携众女众媳亲自送客人到二门处,“听说你家若兰婚事定了?”
“定了,等吉日定下,定请众位来喝杯喜酒。”
“一定来一定来。”
今天白府的招待很周到,又有新出的戏看,听说新出的戏要排好久的队。没想白府的面子这么大,新戏才上,就能请到家中演出。
“听说你家六小姐还未议亲,你看我家哥儿怎么样?”
“我家两位哥儿也还未议亲……”
白家白六小姐白若柳的婚事,水涨船高。连带着排在后头几位未说亲的庶女都有无数人登门求娶。
林照夏收到的话本子更多了。
赵广渊忙得无瑕分身,林照夏便捉了锦绣和映月来帮她看话本。她们二人先粗粗过一遍,故事精彩的才递到林照夏面前。
“王妃,那出玉屏记怎的这么多人请回家里演出啊。奴婢觉得也就一般。”
不是说演员演得不好,事实上演员唱念作打极为精彩,哭戏那是说来就来,跟安了闸子一样收放自如,哭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演员场场都能得无数赏银。
可锦绣觉得故事一般。
她从宫里出来,从小听说富人圈中的腌臜事,后宅嫡庶和睦的哪有几家。哪家不是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有那价值连城的玉屏,凭什么不计前嫌给打压自己的嫡母嫡姐啊。
哪有这样的故事。
林照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一旁抱着话本不肯放的映月,“映月你来说,为什么这么多人家请这出戏?”
映月放下话本想了想,“这是不是王妃说的理想和现实?”
有些不确定地解释:“理想和现实总归是不一样的,如果白六小姐写的是庶女在家中一直遭到打压,郁郁不得志,暗讽嫡母黑心,尔后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的故事,估计这样的戏没人会请,于白六小姐的名声也会不好。”
林照夏点头,对绵绣说道:“你看,人家映月就看明白了,你就没看懂。怪不得好多人到我跟前求娶映月,问你的人却寥寥。”
锦绣又羞又气,跺了跺脚,“奴婢没想嫁。奴婢就想呆在王府里,赖在王妃身边。嫁到外头有什么好!”
是那些人没眼光,哼。
映月也羞红了脸,心里又透着甜。
想起前些日子,荷衣来看自己,那一脸的憔悴,对嫁人又有些害怕。与林照夏和锦绣说起荷衣,颇为感慨,“荷衣现在过得似乎不怎么好。”
锦绣哼了一声,“那也是她自找的。”
本来在王府呆得好好的,王爷很是厚待她们,若留在王府,将来不会没好日子过,可荷衣却偏偏听家中蛊惑,要给王爷当侍妾,才被王爷打发出府。
荷衣的家人就指着她谋富贵,荷衣回家后,又被家里送到一个官员家里当续弦去了。
那男人的儿女都快比荷衣大了。继子女根本不听她的话,她那婆母也怕她虐待孙子女,中馈根本就没交给她。
在夫家不受重视,娘家人还经常上门要好处,过得能好到哪里去。
映月有些庆幸当初没听家里的话,没往王爷跟前凑,不然现在哪里还能呆在王府里。她现在出去,因为是王府出来的,谁不给她一两分面子。
王爷王妃待人亲厚,从不打骂她们,她们年底和平时得的赏银也不少,现在她过得比一般官家小姐还自在。
林照夏也唏嘘了几句,其实荷衣她是很喜欢的,荷衣的手艺极好,当初在网上挂她们做婚服的视频,有很多人喊荷衣老婆,她长相出众,绣活出众,网上有很多粉丝。
“所以你看荷衣这样,若想以后日子过得好,只能捧着家中的婆母和继子女,若跟他们对着干,估计日子好不到哪去。这就是为什么玉屏记被很多富贵人家请去演出的原因。”
哪怕家里面烂了,也要在外人面前粉饰太平,做出家庭和睦的表象去迷惑别人。
这出妻妾嫡庶和睦的戏但凡有一家不请去演出,外人都要猜忖她家中是否不和。
家中不和,当官的男人在外行走都要被人看不起,说后院不修,儿女们的亲事都说不到好的。
请去演出不说,还得跟着抛厚厚的赏银。
有时候现实是现实,理想是理想。现实绝大多数人不想正视,只想看到理想中的样子。
林照夏的越府戏社火了,大火特火,京城老少妇孺皆知
。
京城百姓以前要不是看民间百戏,看各种杂耍,有条件的就看戏,看咿咿呀呀各种戏。只是那些戏,又没有字幕,不是谁都能听懂看懂的。
即便有字幕,在文盲率七八成的大齐,也不一定有人能看懂。
为了达到广而告之的宣传效果,林照夏便经常在京城人多的地方当众表演新戏和节目,免费请大家看戏。
越府戏社的戏和百姓们认知中的戏不一样。有时候也会有唱词,但它有对白,有情景,有故事,有情绪有表演,是个人都能看懂。
越府戏社说的是发生在身边的戏,比如“小石头历险记”“贵女私奔记”这些带有警示效果的戏,看了让大伙开了眼界又长了见识。
回去后还能教训家中小儿防止被拐,若被拐又如何自救,还能教女儿莫要贪小便宜贪男人颜色贪小恩小惠,就抛家舍业跟男人私奔去过苦日子。
又有很多老百姓爱看的家庭伦理戏,又有讲志怪讲官兵捉小偷,还有破案的戏,京城百姓看得是津津有味,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闲瑕生活。
越王开会仙楼赚钱后,大手笔地修缮王府,不仅府里有四时美景,各种园子百花争奇斗艳,还开了一个大大的戏园子。
每天早中晚都有戏可以看,新戏普票一人才五十文,老戏就更便宜了。前排的贵宾票百姓们舍不得,但普票一人才五十文,攒一天半两天的工钱就有了。还能在王府的园子里看景,真是太值了。
开在越王府里的越府戏社,场场暴满。
有时候因包场的达官显贵太多,普通百姓不得入,还差点打架。
戏社暴火,配套的其余东西也跟着水涨船高。先是戏本子收到手软,根本看不赢。仿佛一夜之间京城所有识文断字的人都开始写起话本子来。
司农司杜知书的夫人周氏,周氏周仪君只因跟林照夏说了一个家乡贵女私奔,十年后家人再找去,已成半疯在街上乞讨的故事,引林照夏落了一回泪,二人便共创了一部私奔记,被搬上舞台之后,周氏生意都不做了,现在热衷写话本子了。
虽然她帮着林照夏管理丽人坊得的分红不少,但她更享受走在街上听到大伙念叨私奔记如何如何,带给她的成就感。
连带着司农司很多官员的家眷,都跟着写起话本子来。
除了话本子,听说越王妃还在收各种曲子,各种舞蹈,很多乐坊的乐师舞女也都找上门来。要卖艺,卖曲子卖舞蹈。
钱不钱的是一回事,是在越王妃这里得到了从来未得到的尊重。
越王妃把他们称做乐师,舞师,不是嘴上说说的,而是从心底里对他们的尊重。
他们原来身处底层,被各家请到各种台面上演出,呼来唤去,把他们当成一个使唤工具,他们在贵人们的眼里,就只是一个娱人的下层人,倡忧从来都被富人们看不起。
可越王妃却把他们当座上客。
无数的乐师舞师伎人前仆后继,创作热情高涨,希望能得到越王妃看重,更希望能留在越府戏社里工作。
大齐至正二十三年,这一年新出的曲子舞蹈不断,支支精彩,名垂青史。
连听说越府戏社在招各种演员,都有无数的人送人进来。
“王妃,北苑那边来了一个女子,说咱们拐了她的弟弟,哭着喊着不肯走,说是要见王妃。”
“咱们拐了她的弟弟?”这是怎么说的。
林照夏才要听缘由,又有一小厮匆匆跑了来,呼哧带喘,“王妃,北苑那边围了不少人,说咱们强买良民!”
也不知是他们的戏社遭人妒忌了,还是被有心人策动,本来管事正好声安抚那名女子,结果就围来一堆人,说越王和王妃为了赚钱,不顾良民意愿,强卖强卖。
前不久才有一个大官因强令良民为妾,被撸了官,越王又来模仿?
一堆人围在北苑那边说要帮着讨要说法。
林照夏听得眉头皱起。
越府戏社自年后以来,如异军突起,确实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可能也动了许多人的利益。遭人妒忌是肯定的。
带着人匆匆往北苑那边去。
“现在不是演出时间,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奴才也正纳闷呢,先是那名女子上门要人,本来好声好气的,管事的出来询问情况,本来都好好的,只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出来,说戏社里一两百号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人呢,说咱们都是从各处强买来的,那名女子一听便激动起来,想冲进北苑找人,与咱们的人在门口便起了冲突。”
“王妃,这肯定是有人见咱们好了,上门找事来了。”
锦绣跟在一旁,很是忿恨,她家王妃搞这个戏社,帮了多少人,流水一样的钱撒出去,外人只知赚了不少钱,就是没看到王妃花出去多少。
那满满当当一个库房的话本,一本就是二两银子,这得多少二两银子才堆得起来。还有那些乐师的曲子,一支就是五十两一百两,还有社戏那么多人的工钱和花销,一月就好几百两上千两银子。
“王妃,今天王爷不在,要不我去叫方大统领带几个人过去?”
林照夏脚步顿了顿,
“不是说那名女子一个人来的?”继续往前走,“人家只是来找亲人的,别兴师动众。”
“是。”
主仆几人匆匆赶到北苑,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来找事的女人听不到,只听到里头她的说话声传出来。
“怎么这么多人?”
“禀王妃,原本北苑外头因着咱们戏社开园,外头就经常有小商小贩做生意,兜售各种物品和吃食,住附近的居民,很多人也常常过来看热闹,不演出时戏社的人也会到外头买东西,这些小商小贩见有生意做,就一直没走。”
林照夏点头,朝人群走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我们王妃到了!”前头开路的小厮把一条路蹚了出来。
原本围观的人见越王妃到了,也自动自发让出一条道。
很多人没有见过林照夏,这会好奇地盯着她打量。
“你是何人?来此又找何人?”林照夏问那名看她看得愣住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回神,忙垂首答话,“见过越王妃。小女叫温红杏,昌平人,一月前后娘趁我生病,卖了我弟弟,我打听到是卖给来我们村收货的人,又找到那人的家里,得了消息又找来京城,得知我弟是被卖到戏社来了,这才找了来。”
昌平?去附近村子收货的?“那人可是叫林敬安?”
温红杏连连点头,“是叫林敬安!他常到我们村收货,经常给我们派活,我听说他家在皇陵,便找了去,他家人告知我他在京城,小女便又找了来。”
那林敬安说是给王府做事的,王妃也知道这个人,那弟弟必是在这里的!温红杏松了一口气。
林照夏听她能说出林敬安的名字,想着必不会有假了,目光看向一旁的戏社管事。
那管事却回道:“我们戏社没有叫温有梁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