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在越王府的林姓小子忽然成了越王的亲子,成了他的孙儿。至正帝一直没缓过神来。

暗叹老七把他瞒得紧,也懊恼自己当时没看出来这对父子的关系。

从越王扣下京郊大营兵马不得回京之后,至正帝派了无数暗探密切关注函谷关的动静。大元帅府来了先生的事他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姬长风他不认识。便派人去查了。

太子查了许久,没查到姬长风的身份信息。太子身边的燕惊蜇惊讶于自己的师伯竟然亲自跑去教授越王世子了,为了自己的小命,在太子面前更是不会吱声。

云静山虽盛名在外,但内里如何外人也难窥一二。但至正帝身为帝王自有他了解的渠道。

都以为燕惊蜇的师父燕归云才是云静山的继任者,却没想到其实姬长风才是。

只是姬长风闲云野鹤惯了,极少呆在山中。

至正帝没想到云静山的主人竟亲自跑去教导那个孩子去了。心里复杂难辩。

原本这些日子冷眼看着越王所做的,他忍不住拿太子来跟越王比较,越比较越觉得太子虽当了十多年的储君,但比之越王还是差了些。

太子差在年少时一直当庶子放养,成家立业年纪也还是一名没什么机会的庶子。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储君之位会落到他的身上。出身见识都不够。

至正帝便想着从太子的一众儿子中择一位当皇太孙,从小当储君来教导。就像当年他父皇立先太子为皇太孙,请诸位名师教授先太子一样。

没等他确定人选,就得到教授长至的先生是姬长风的消息。

至正帝再一次走到御书房之外,望着明月朗朗的星空出神。星幕下繁星点点,主星和客星遥遥对立,主星未曾消逝,而客星似乎又亮了一些。

“刘起,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刘起跟着仰脖子看向星空。对于至正帝没头没脑的话先是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哪敢回答。

“皇上,您这是打趣奴才呢,奴才哪会看星相。哪懂什么天意不天意。奴才就知道把皇上伺候好,让皇上舒心顺意,便是奴才最大的福报了。”

至正帝没得到回答并没有生气。

这群近身的侍从,每一个都顺着他。大多数时候他用着觉得极顺手,但有时候又觉得天下之大,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不知是不是每一个做为帝王者的悲哀。

回到御书房,看到龙案上,他写着数位将领的名字,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西北三塞换将一事。至正帝盯着桌上的名单出神。

西北边关四塞,一塞已落越王手里,另三塞只怕也不保。那三塞的兵力加起来也没有越王手里兵力多。

牵一发而动全身。

也许越王就是等着京城的动作呢?

至正帝没敢轻易去赌。

太平日子过久了,谁都不想风云动荡。十多年前他杀了不少人,那场风波还未远去。若他执政晚年再起腥风血雨,后世史书不知如何记载他。

他放老七出京,终是错了。如今已经压制不住他了。

想到太子几次三番明示暗示他要换将,至正帝有些烦躁。再想起他召来定国公等武官问过换将一事,众臣都劝他谨慎,言之西北总要有人去守。更是烦躁。

至于交给越王还是交给旁人更好,众臣一致禁声。

认为这是身为帝王该考虑的事。

但都默契地劝至正帝,别把越王逼急了。逼急了,会有什么后果,众人不敢保证。

至正帝暗恨众臣奸滑。

但又莫可奈何。不说众臣,只说他,也没了年青继位时的锐气。

不等至正帝做出决定,便收到越王的秘信。夹在兵部呈上来的奏疏里。

至正帝翻开看完,脸都铁青了。

越王竟敢威胁他!

这老七,着实可恨!竟说太子几次三番派人刺杀他,自己却视而不见,说是感到心寒。还说捏着京城十几万大军也是为了自身安全。

而把西北另外三塞捏在手里,也是因为先前西戎联军攻打西北,四塞同气连枝,互为支援,如今战事方平,为免再起战火,四塞联合成一处,只是为了更好地防御西北。

身为闲散亲王,沾手兵权不说,现在竟然把占有西北四塞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至正帝气得把桌案上的奏折都扫落在地。

老七竟还威胁他,若对西北四塞换将,他将以渭水为界,派兵攻打渭水以南地区,划江而治。

竖子,大胆!

至正帝早知这个儿子生了不轨之心,但没想到胆子这么大,竟为了西北四塞,扬言要划渭水而分治!简直是胆大妄为!目无君上,目无祖宗礼法!

至正帝暴躁地在御书房转起圈圈,越转火气越大。恨不得立刻派人去函谷城把赵广渊这个逆子捉来砍了!

可恶!可恨!

“赵广渊!”恨得直磨牙。

在一旁伺候的刘起大气都不敢喘。龟缩在那里恨不得能有什么法术让他立马消失不见。看着一地零乱的奏折也不敢去收拾。

悄悄看一眼皇上,见他正暴躁地转圈,边转边骂,心中又起了好奇。也不知越王如何惹怒皇上了。

这些天皇上虽生气,但没有一天是像现在这样的。更多时候是在沉思。可现在这样就好像越王要是在跟前,能立刻把他绑了打板子甚至抹脖子都有可能。

刘起越发缩得像个无影人。

不知他称病几天,换管大总管来伺候皇上行不行。

稍晚些时候,太子也得到了消息。还得知越王的秘信是夹在兵部的公文里面呈上去的,立刻就亲自去了一趟兵部。

当天,从兵部到宫里,但凡接手兵部公文的,无不被太子盘问。

当天奏事处两个太监被太子找了名目拖出去仗毙了。至正帝得知这个消息,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对太子的行为表示任何说辞。

但蒋项得知奏事处两个太监无辜身死,还是派人给他们敛了尸,并且让人把他们运到一处风景极好之处安葬了。并没有任他们曝光乱葬岗。

太子得知,讥笑了几下,隔天就把蒋项叫过去了。

谁都不知道太子和蒋项说了什么,但隔天的朝会上,蒋项告病没有上朝。

众臣都以为又是越王惹了皇上生气,蒋项故态重荫,躲避皇上的怒火呢。但没想到当天晚上就传出蒋项重病的消息。

其实当天从东宫出来,蒋项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并不是因为这次大意把越王的秘信夹在兵部公文之内呈给皇上。而是因为越王这段时间的行事,让太子积了怒火,无处发泄。对于自己这个坚定地站在越王身边的内阁阁臣,太子早就想除了自己了。

此次除了自己,亦是杀鸡儆猴,想用自己的死,告诉其他投靠越王的大臣,若执迷不悔,下场如他。

“父亲!”蒋旭阳和蒋文涛跪在蒋项床前,哭得不能自抑。

“我儿莫哭,仔细听为父交待……”

此时的蒋项已如油枯灯尽,费力地从喉管里试图说出最清晰的交待。

那日在东宫被逼着喝下毒药,哪怕回府用了越王给的神药压制,也只不过拖了一时,府中派人各处都寻不到解药。蒋项便知,无力回天了。

“父亲!”

“我儿……”

“儿子在!儿子听着呢,父亲您说……”

蒋项看着两个儿子,目光流恋。两个儿子跪在床前泪流不止,而扶着他,让他倚靠的老妻,只怕也是泪湿衣襟,那泪不时滴在他的发缝里,烫疼了他。

“太子怕是不会放过咱家了,为父死后,旭阳便向皇上请辞,带着一家人扶棺回乡。文涛联系越王在京的暗卫,让他们护你们一程……等为父下葬,你们便跟着越王的人去西北……”

“父亲!父亲,你不会有事的!”

蒋文涛哭嘚嗓子嘶哑,紧紧抓着父亲的手,生怕下一刻父亲就驾鹤西去。“父亲,你要挺住啊,儿已飞鸽传书越王,他一定会有办法的!父亲你定要挺住!”

越王中了西戎的毒箭,也是无药可解,可后来越王好了,父亲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父亲,你定要挺住啊!”

蒋旭阳没想到父亲忍辱负重,这些年被无数人讥讽,说他被至正帝那么痛恨,可还是依恋权势,不肯放手,不肯请辞。

无数人误解父亲。可蒋旭阳知道父亲不是依恋权势,他只是想求一个公道。

想替枉死的人求一个公道。

眼看目前越王形势一片大好,父亲盼了这么多年的公道,眼看也马上就要得遂所愿,怎就在这关头坚持不住了呢。

“父亲……”蒋旭阳只觉得天道不公。

蒋项又如何不恨。

他苦苦坚守了这么多年,眼看阴霾散尽,就要迎来朗朗乾坤,怎就熬不住了呢。他还有好多事没做呢。他还有好多事没向越王交待呢……

还有小世子,他想等世子还朝,亲自教授世子的。就像多年前,他教授先太子那样。

两行浊泪顺着蒋项的眼角淌了下来。

不甘啊。

蒋项死了。蒋府大门口挂出白幡。满京城哗然。

曾经无数人骂蒋项没有骨气,明知碍了皇上的眼,也不肯请辞,还是戳在朝堂上,扎皇上的心。无数人背地里说蒋项贪慕权势。

可这会他忽然死了,众人又没反应过来了。

那么傲气的人,不惧人言,任何时候都如青松一般,未曾见他对谁弯过腰,为了先太子和越王,能当堂反驳皇上的人,却,永远倒下了?

得了什么病?

去得这么突然?

很快蒋项在死前两日去过东宫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出东宫的次日,蒋项就告病没有上朝,再隔日,就死了。

众臣禁声了,再不敢妄言。

至正帝把太子叫到御书房,不等他站稳行礼,连番奏折就掷到他的脸上。

“蒋项乃正二品内阁阁臣,你竟敢对朝臣动手了!”

太子不避不闪,任由奏折掷到他的脸上。

他也没想过这事能瞒过父皇。至于外头,他也没想瞒。

赵广渊不是自诩功高,又是治水有功,又是领兵退敌有功,又是签了《函谷关和议》,又是开了互市,利国利民被万人称颂吗?他就让那些墙头草看看,跟着越王,越王到底能不能护得住他们!

蒋项做为赵广渊手下第一得力大将,都能被他杀了,其他身份地位不如蒋项的大臣,就自信不是第二个蒋项?

他就看看赵广渊成了孤家寡人,手下无人可用,会是怎样的众叛亲离。

先让他如登天梯,高高在上,再让他狠狠从云端摔下,到时自己再把他狠狠踩到泥里!

太子想到此,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这些天胸中憋的浊气,好似一扫而空。

至正帝看着此时还嘴角挂笑的太子,只觉不认识他了。

这还是那个孝顺听话,待兄弟姐妹仁爱宽厚的太子?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太子朝至正帝跪下了,自辩道:“禀父皇,儿臣也并非想要蒋项的性命,不过是想威胁恐吓他一番。哪想他真的饮下那杯毒酒。”

至正帝只觉此话荒唐。“蒋项是朝廷重臣,是朕的臣子,还不是你的!你究竟为何给他准备了毒酒!”

太子没有抬头,“蒋项私自把外面的信件夹带在公文之中,贿赂威胁奏事处太监,把皇宫当成自家后院,不把父皇放在眼里,胆大妄为,目无君上。儿臣不过是想替父皇训诫一二。”

至正帝看着这样的太子,只觉一阵无力。

变了,越王变了,太子也变了。

蒋项身亡的消息,让满京城哗然,让无数人措手不及。

曹厝得知消息,大哭了一场。想起越王在皇陵时,人人避之不及,只有蒋项不惧人言,处处关照。抹了眼泪,亲自领着越王府的下人,到蒋府帮着处理他的后事。

赵广渊曾秘信曹厝,让他到西北,但曹厝执意留下来帮越王打理王府。如今越王和王妃不在,曹厝又亲自领着仆从到蒋府帮忙,在前堂后院帮着招待、理事。

让那些投向越王的大臣,心里感到一丝安慰。

而齐亲王和王妃也亲自领着下人去帮忙。

待晚间,吊唁的宾客走后,三方坐在花厅,只觉一阵恍惚。几日前与他们言笑晏晏的人,现在却已经不在了。

不由一阵唏嘘。

齐亲王看着憔悴不堪的女婿,软言安慰了几句,又问他如何打算。蒋文涛便说依着父亲遗言,会阖家扶棺回乡。

齐亲王点头,“那到时,我派王府侍卫护送你们。”

曹厝替蒋文涛婉拒,“蒋大人因我家王爷而死,他的后事自有我们王府一力操办。且我已收到越王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