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识琅未动分毫,那匕首却被飞快踢开,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里带着凛冽寒气直逼榻边那人。

    赵昇躺在床上,斜睨了眼床边的青衣护卫,毫不客气一脚踹了过去,“狗胆包天,连相爷都敢动。”

    那青衣护卫被踹了一脚后半躬着身,“属下还以为是刺客。”

    赵昇眼皮子掀开,视线默不作声落在门口不动如山的男子身上,扬唇笑道:“我这狗奴才是个不懂事的,险些冒犯相爷,相爷不打紧吧?”

    谢识琅余光扫了眼阿梁,后者挪开步子,跟随着他进屋。

    不等正主发话,阿梁抬掌便重重甩在青衣护卫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力道之狠辣,令青衣护卫脸上顿时肿得老高。

    “你!”青衣护卫恶狠狠抬起脸。

    赵昇蹙眉,启声:“碧落,住手!”

    名唤碧落的护卫凶狠瞪着阿梁,听到这一声喝止,才收回眼神,重新颔首。

    谢识琅行若无事,坐在一边后,才慢悠悠开口:“阿梁,怎么冒冒失失的。”

    阿梁这才摆出一副歉疚的表情,学着碧落方才的姿态,“是属下方才冲动了。”

    赵昇冷笑:“谢相这护卫倒是护主。”

    “护卫不护主,又护谁呢。”

    谢识琅神色淡淡,阿梁递来茶杯,他接过抿了一口,才泰然自若看向赵昇,“三皇子伤势如何了?”

    赵昇眯起眼,“托谢相惦记,本殿的伤势还不足以没命,只怕要让一些有心之人失望了。”

    舌尖泛起一阵浓郁的苦涩味,谢识琅扫了眼杯中茶,是苦丁。

    他记得,谢希暮最讨厌喝这茶。

    他少年时读书有阵子泛倦怠,就喜欢饮用苦丁茶,苦涩的味道能让他醒神。

    谢希暮那时候年幼,总爱在他读书时爬到他膝盖上,趴在他怀里陪他看书。

    小家伙贪嘴,摸摸索索找到他放在桌案边的茶,偷尝了一口却苦得小脸都皱巴巴了,窝在他怀里险些掉眼泪。

    仅仅是记起从前的事情,他抿直的唇线便止不住上扬。

    又想起临行前她娇软的身子塞进他怀里,依依不舍地,竟然还邀约他回来后要生个孩子。

    一颗心是一会儿被甜蜜浸泡着,一会儿又深陷名为思念的苦洞无法自拔。

    好想她。

    好想快一点赶回去见她。

    “谢相是在嘲笑本殿吗?”

    赵昇将谢识琅嘴角上扬的模样看在眼里,忍不住眼角抽搐了几下。

    谢识琅抽回神,眼底泛起淡淡的不悦,扫了眼赵昇,“殿下误会了,

    臣赶来鄂州可不是专门为了嘲笑您的,方才臣已经将剩余钱粮先安排南下,送往发洪涝的几个州县。”

    赵昇如今已将谢识琅看作是赵玥一派,语气里夹杂着轻蔑说:“谢相,本殿是看守赈灾钱粮不力,不过赵玥也被关押在皇子府里,他可未必能给谢相一个更光明灿烂的未来。”

    “五皇子自然不能给谢家什么。”

    谢识琅本来离他家小姑娘这么远就不高兴,面对赵昇的阴阳怪气自然也懒得赏脸,漫不经心起身,“谢家是臣一路艰辛扛起来的,是官家赏识看重才有的光明灿烂,现在如此,未来更是。”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床上那人,“殿下好生休养,身边的人要看紧了,若是将所有人都当作刺客,只怕兴起的风浪就大了,

    风浪一大,恐怕有些事情就没那么好藏了。”

    赵昇眉心跳了起来,眼神落在一旁的碧落身上。

    这是舅父明程去北方之前给他留的人。

    难不成…谢识琅发现了什么?

    “丞相!”

    驿站小吏匆匆跑到三皇子门前,正好寻到了谢识琅。

    赵昇看向那小吏,只听对方向谢识琅禀报:“丞相,丢失钱粮找到了!”

    谢识琅眸底动了动,“找到了?”

    小吏点头,“吏部侍郎张大人根据盗匪留下来的行迹追击,最后找到了盗匪的藏身之处,

    奋力抗匪,将所有的赈灾钱粮都带了回来。”

    吏部侍郎…张透?

    若是赵昇没记错,这个张透,就是张贵妃母族之人。

    好!

    好一出大戏!

    这是张家人设的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呵!哈哈哈哈哈哈——”

    赵昇气得眼睛发红,直直看向门口的谢识琅,他的神情倒也像是没有料到,短暂分神后,出声:“张透在何处,我去见他。”

    小吏听赵昇笑得莫名其妙,瞧他神情有些可怖,早不愿意留在这儿了,顺势道:“丞相,小的带您过去吧。”

    等人走后,碧落才靠近赵昇,低声询问:“殿下,此事要不要同将军说一声?加快脚步。”

    “先等等。”

    赵昇受伤,被抢走钱粮之后,自然心慌,想着要赶紧让明程和北齐做好准备。

    不过如今钱粮已经被找到了,虽说是张家人办的,但赵启再生气,左不过是小惩。

    赵昇心里明白,自己这个父皇当真是老了,疑心越发深重,连他自己心爱的小儿子都开始怀疑。

    先按兵不动,赵启要用制衡之术,就不会随意动他。

    驿站外,户部有官员随行,已经在清点被张透抢回来的钱粮。

    “相爷。”

    阿梁撩开马车帘,扑鼻便是一阵血腥味,张透年近三十,比谢识琅还大了些许,言行举止很是规矩,瞧见他来了,哪怕护卫还在替他疗伤,也不忘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谢识琅坐在马车边,瞧张透肩膀上裹了好几层纱布,血色仍是不停往外渗。

    “怎么伤得这么重?”

    张透颔首答话:“回相爷的话,也是下官不小心,同盗匪搏斗之时,不慎挨了一刀,伤势也说不得太重,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谢识琅嗯了声:“你本来也不在南下的随行队伍中,怎么突然来了?”

    张透答:“是五皇子不放心南下运送钱粮一事,让下官带了些人马一路悄悄护送,

    后来发生了盗匪抢走赈灾粮一事,下官怕打草惊蛇,便一路尾随着盗匪,搏斗了好几日,终于将东西都抢了回来。”

    “……”

    谢识琅先是短暂沉默,车内安安静静的,让张透这个年近而立之年的人都有些坐立不安,瞧着比他年轻了好几岁的上官,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谢识琅。

    先前瞧着谢识琅,便觉得此人清冷、不可一世。

    接触之后,虽然坐在一起,可他总给人一种悬挂在半空的冷月的疏离和高不可攀感。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给官家。”

    谢识琅起身,“此事你干得不错,官家应该会有赏。”

    张透闻言也没有骄色,恭恭敬敬朝着谢识琅的背影躬身作揖,直至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阿梁跟着主子回了驿站的屋子,瞧男子动笔写信,是写给赵启的,禀报在鄂州发生的情况,连带将张透说的话事无巨细全一一禀报上去,希望赵启给出定夺。

    “加急送去京中。”谢识琅将信递给驿站小吏。

    小吏连忙答是。

    阿梁瞧自家主子准备收笔的动作,压低了声音提醒:“主子,您有好些日子没见夫人了,要不要…也写封信关心关心?”

    谢识琅收笔的动作顿时搁置下来,瞧着手边单薄的信纸,顿了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