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识琅被人引进花厅,他不是第一次来萧家了,却是头一回在萧家感受到如坐针毡,他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谢希暮。

    她先前一直病着,他不敢贸然强闯去见她。

    听贺容瑜说她的病情好转了,他就立即前来。

    尽管近来政事缠身,还有谢端远一病不起,诸多杂事就像是泼天般涌了过来。

    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想她想得紧。

    自打踏入萧家门槛后,他一颗心就跟被人揪起来了一般,紧张得在打鼓。

    只听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廊外响起。

    谢识琅认得出她的脚步,连忙抬起脸看去。

    花厅内阒然无声,只剩下心里惦记好些日子的姑娘朝他步步走来,她精神还是不大好,眼眶下略显乌青,两颊也陷进去稍许,女子本就是清减,如今走过来,就跟一阵轻烟飘过来似的。

    看得他揪心,迅速起身,走到她跟前,“你瘦了。”

    谢识琅情不自禁想要摸她的脸庞,却被女子躲了过去。

    她只是淡淡地转过身,坐在了一旁的桌子边,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先前听贺姐姐说了,你特意去了庆州带回来了养血草,我的病情才会好转得这么快。”

    谢识琅愣了一愣,不知道怎么,他从未在小姑娘身上感受到这股陌生,有些出神,“这都是我该做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谢希暮低头倒了杯茶,递到他那一方向,“坐吧。”

    谢识琅连忙坐在她对面,接过她手里的茶壶,替她也倒了一杯热茶,“你身子不好,别贪凉,要喝热的。”

    “……”

    谢希暮没有搭他的话,看了他一会儿后,询问:“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动作一僵,有些不确信地反问:“为了什么?”

    她嗯了声。

    “你是我的妻子,我自当要接你回家的。”他蹙眉说。

    谢希暮闻言,只是扯了下嘴角,“那这样吧,你回答我三个问题,若是回答上来了,我会跟你回去。”

    他听了这话,察觉到事情有转机了,快速说好。

    “第一个问题。”

    谢希暮垂下眼睑,静静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河间府不断出事,唯有你带领玄武大军出征抗南,河间府才有机会能喘一口气。”

    “而带领玄武大军的前提,就是成为赵柔的夫婿。”

    她抬起眼来,打量他,“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了要娶赵柔的决定?”

    “没有。”谢识琅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我从未想过会娶她。”

    “好,那我再问你。”

    谢希暮眼神里毫无波澜,情绪变化也不大,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了一般,“你若是真的不想娶赵柔,为什么这期间要瞒着我?”

    谢识琅表情一顿。

    “别装傻。”她直言道:“我知道你早就猜到了,官家要给你和赵柔赐婚,这一切都是在你默许下进行的。”

    谢识琅闻言,面上并没有出现心虚的表现,眉心紧紧拧在一起,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谢希暮说明,她才能更好接受这件事。

    她太聪明了。

    毕竟是他一手养出来的姑娘。

    这也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地方。

    只是…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难免会自伤。

    “……”

    见他不说话,谢希暮反而镇定,大大方方地说:“你想利用张家,激起赵昇起兵谋反,

    现在北齐已经派人从南边向京城进发,赵昇本来就在要起兵的临界点了。”

    “而你和赵柔的婚事,无疑是你和张家彻底站在一起的标志,这样,赵昇才能够被刺激,从而达到你的目的。”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猜到的?”

    “我清楚你的为人,你做什么事都有主见,是非黑白分得很清楚,你若是从一开始就不愿意,那在贺正使和蒋毅向你提议的时候,就不会保持沉默。”她说。

    谢识琅听了她的话,脑子里闪过谢希暮那几日都对他冷漠的态度,反应了过来,“你那时候听见了?”

    “是。”

    谢希暮毫不掩饰,“我听见了,而且我猜得到,赐婚这件事恐怕还有你的手笔在里面,

    谢识琅,你一直瞒着我不说,是因为你自己心里都没有十成把握,能够在赐婚后,还全身而退吧。”

    谢识琅语气很认真:“我要赵昇起兵,也要张家谋反,这桩婚事我是不会让它成真的,

    我不提前告诉你,是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我也不希望你提前受到伤害。”

    “说得好听,无非是不知道怎么同我交代罢了。”

    谢希暮轻轻笑了声,瞧着对方,“那就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谢识琅知道她心里是难受的,于是语气再柔了些许:“先将玄武大军调过来,借力打力,

    用张家对付赵昇,然后再让赵宗炀出现,张家领悟过后,便不会就此罢休。”

    “你不和赵柔成婚,如何调玄武大军?”

    谢希暮觉得有些可笑,“毕竟我现在的身份,可不算是公主,赵启还晕着,没人能承认我的身份,

    就算赵启醒了,他也得盘查我的来历过去,才能确认我是赵家人。”

    “我知道,所以我在等。”

    谢识琅自然清楚谢希暮如今的身份坐不实,他看着她,神色肃然,“我在等局势变得更危急,

    等到大家都没有耐心和胆子,等到那帮谏臣也不再提出反驳意见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不必同赵柔成婚,届时再上书请求官家调兵,凭着这一纸婚约,还有你的身份,玄武大军照样可以到我手上。”

    “谢识琅。”

    谢希暮像是看穿了局势,问得直截了当,“你有多少把握?”

    谢识琅:“我……”

    她打断:“倘若赵启没有醒来呢?倘若不等局势危急,张贵妃就迫使你和赵柔现在成婚呢?”

    谢识琅紧皱眉头。

    “你瞧,你自己也没有十成把握的。”她毫无情绪地笑了笑,“可这样的后果,便要与赵柔成婚,是你可以面对这样的结果,还是我可以?”

    “我不会让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他严肃否决。

    “可若是事情真的变得这么糟糕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谢识琅,你是在拿我们俩的未来做赌注,你是在拿我做赌注。”

    其实说到底,还是他不害怕失去她。

    若是他真的害怕失去她,就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打算。

    他是肱骨之臣,她可以理解他,不将心都放在她身上。

    可他不能拿她做赌注。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重视她。

    可若是这个人是他。

    她接受不了。

    “我没有拿你做赌注。”

    谢识琅握住她的手,“希儿,我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相信我,好不好?”

    谢希暮抽开手,满脸都是疲倦,“你回去吧,我累了。”

    他再次攥住她的手腕,“你在这儿,我不走。”

    她久久看了他一阵,随即道:“明日,明日我会来谢家,你今日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当真?”

    谢识琅当即眸底闪过一抹喜色,可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为什么不是今日?”

    谢希暮垂下眼睑,这阵子她都在养病,纵然病情好转,但脸色比起从前还是白了许多,瞧着憔悴,“东西太多了,我得整理好,才能去谢家。”

    “那……”

    谢识琅有些忐忑地看着她,再次确认:“你明日一定会回来的,是吗?”

    谢希暮抬起脸来,朝他点了下头,没有任何假色,“真的,我明日来,你先回去休息,我也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谢识琅伸手抚过她的鬓角,“我明日来接你回家。”

    萧国舅是等谢识琅离开后,才从花厅外走进来的。

    瞧着女子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出神,他皱眉道:“你明日真的要去谢家?”

    “真的。”

    谢希暮看着舅父,眸底动了动,“在这之前,舅父,你可以帮我一品居的管事钟先生喊过来吗?”

    萧国舅闻言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