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有短暂的休息,姬源看着一帮学徒学童凑在一堆聊的热切。

    自己也凑了过去,听他们说话。

    “李大哥,我听父亲说,仵作不都是验查凶案死尸,追查凶手,还有吹曲招魂,作法的吗。”

    “怎么咱们老干这挖坑埋人的活?”

    “还没学会跑,就想学飞?”

    “先好好想想怎么活过三个月再说吧。”

    “咱们经常和尸体打交道,阴气重,最容易被鬼怪附身,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的性命。”

    一旁的几个新人不以为然,“哪里有什么鬼怪啊。”

    “都是人吓人罢了……”

    “呵呵,那你以为这堆尸体是从哪来的?”

    “……”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就听又一铜锣声响起。

    众人纷纷起身,各回各位。

    吃饱了饭,姬源走起路来也开始带风。

    他并未着急去三溪乡。

    乱葬岗这边的仵作们,对下面的学徒学童看管并不算严苛。

    但饭点前后一个时辰,周围的守备会十分森严。

    因为这是在城外。

    虽然他们顶着殓尸司的名头,可那些饿昏了头的饥民可不会看你是几品大员。

    饿极了扑上来抢食的事件屡有发生。

    他们这些人也是杀了许多人之后,才在城外站住了脚跟。

    那些脸生的守备,更是早就养成了守备期间见生人就杀的规矩,以此来确保自身的安全。

    姬源这种刚呆了一個月的学童,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例外。

    得等守备松懈了,最好是晚上再行动。

    走在偌大的乱葬岗上。

    姬源开始挑选起尸体来。

    乱葬岗极大,

    那些穿着疑似富贵的,还有些瞧着就斯斯文文的,像是书生的一些人。

    为此姬源还特意在这些人身上搜了搜,看看有没有书页什么的可以验证身份的东西。

    “找着一个。”

    姬源从死人怀中抽出几张散页。

    上面写满了文字。

    还有半张,囫囵处满是牙印,还有口水干枯后留下的黄渍。

    “饿极了,连书都吃了。”

    姬源摇摇头,不清楚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才会有这么多人惨死。

    姬源扛着尸体,走到一处空地。

    这尸体瞧着是位书生,姬源索性就改变思路。

    心中默念起读书,识字。

    走马灯!

    光影再现,犹如穿梭重生。

    这一次,耳边响起的是朗朗读书声。

    狭窄的私塾中,一位老先生捧着书讲解着数算,文字。

    姬源看着‘眼前’书上的内容,瞪大了眼。

    不敢有丝毫怠慢。

    读书、识字、解字、抄书……

    老先生讲的并不多,但一个个画面飞速的闪过。

    下一瞬,

    走马灯结束,姬源意犹未尽的愣愣坐在坑边。

    他连忙抬手,以手指为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一…三…人…我…诏……”

    他学会的并不多,只有寥寥八九个字。

    剩下的都忘完了。

    不是他太笨。

    而是走马灯太快了,此间世界的文字书写方式也有些繁琐。

    像是画画一样。

    “好在总算是有进步。”

    乱葬岗的这批人,无论学童还是学徒,都是文盲,大字不识的糙汉子。

    而且据张苗所言,整个大乾…至少是黑石县的识字率都低得可怜。

    自己若是学会识字写字,肯定也是一份优势。

    姬源在脚下这块地上写了擦,擦了写。

    嘴里念念有词。

    最后才磨洋工似的将尸体下葬。

    随即去找下一位。

    ……

    两个时辰后。

    姬源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仰头望天,脸色煞白。

    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天五次,已经是我现在的极限了。”

    他喃喃低语,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有些模糊。

    后面四次施展走马灯,都没有如王三豹这样的大户。

    都是一些师爷、乡下的私塾先生或者仅仅是读过两天私塾的学生。

    虽然姬源心中默念着‘金银财宝’,可出现的仍大多是教书写字的画面。

    “也是,像王三豹这样的大户,在县里定然是有房产的。”

    “大灾一起,这些人肯定第一时间就进了城。王三豹这样流落在外的才是个例。”

    若非是这王三豹贪心贪到了那位宋院首的头上,想必也不会让自己遇见他。

    “不过今日学了三十九个字,也是成果丰硕啊。”

    除了识字之外。

    姬源也有额外收获。

    这五次走马灯中零碎的画面,帮着他拼凑出了黑石城外不少地方的地图。

    有这份记忆,姬源就不用再去套张苗的话,找三溪乡具体的位置和路线。

    帮着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思绪间,

    姬源眼冒金星,这走马灯的后遗症当真是不容小觑。

    夜幕悄然降临。

    众人的居住点,就在午饭帐篷左侧的小树林中。

    前人用木头盖了几座木仓。

    所有的学童学徒都挤在里面。

    大通铺,一排二十多人。

    至于仵作师父们,他们日落前就进城了。

    怎么会住在乱葬岗里。

    脚臭味,还有一些莫名奇妙的糜烂味道。

    茅房就立在木仓的四角。

    让尿骚味和茅房的味道均匀的混杂在空气之中。

    据说这样可以防止野兽的袭击。

    姬源一头倒在杂草铺成的冰冷草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消耗太大,不宜夜行。”

    他心中呢喃。

    下一秒就在满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睡倒过去。

    ……

    第二日,夜。

    乱葬岗阴风呼啸,荒草在这座坟上肆意的生长。

    冷厉的空气穿梭在漆黑的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

    虫鼠在夜幕的掩护下出动,捕食着猎物。

    咔。

    姬源顺利的穿过乱葬岗的边界,他回头看了眼黑夜中那遥远且稀疏的火把光芒。

    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加快步伐朝着记忆中的三溪乡小跑而去。

    两里路一帆风顺。

    走马灯中的有四百余户的三溪乡,如今已经是断壁残垣。

    四处破败,寥无人烟,一眼从乡头望到尾。

    姬源小心翼翼的走入乡中。

    纵然破败,可王三豹家的大院依旧能瞧见昔日的气派。

    姬源很轻易就找到了宅院。

    他站在门前,并未着急进去。

    而是先绕着宅院转了一圈。

    墙头、大门、侧门……

    都早已经积下了厚厚的灰尘,并无脚印。

    显然这里已经空了许久,没人来过。

    姬源保险起见,还是踩着墙上的缝隙,翻墙而上。

    小心的冒头,扫了眼院内。

    看着仍是没有人气儿,这才翻入墙内。

    姬源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一间无门的侧房上。

    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不会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他快步上前,跨入房内。

    一进门。

    姬源的心就往下沉。

    屋内的碎木满地。

    柜子都被卸了,只留下了一地的小木板。

    走马灯中的实心木床就更别提了。

    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四根床角。

    姬源快步走上去。

    弯下腰,双手将地上的厚土扫了扫。

    一块木板从土石中浮出。

    姬源大喜。

    他连忙将木板抬起来,木板下正是一个地洞!

    地洞还在。

    而且看周围的土,这里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姬源只是稍作犹豫。

    就直接钻入其中。

    临走还不忘抄起一根床腿。

    八百年难见一个王大户。

    这个机会不抓住,在此间世界这一遭能不能吃上一顿肉就不好说了。

    地洞逼仄,只能让人弓着腰行走。

    漆黑的地道,氧气也不多,自己手里更没有灯火。

    所以姬源靠着双手,一边摸一边走,走的极快。

    良久。

    姬源才在正前方摸到了墙。

    到地方了。

    他并未直接爬上去。

    而是用手朝着上面轻轻地戳了戳,让木板发出些许的响动。

    姬源一手抓着床腿,在原地站着。

    有过了会儿。

    木板微微上浮露出一道缝隙环顾四周。

    见屋中没人,姬源这才放开手脚。

    直接爬了上来。

    “呼……”

    姬源吐了口气。

    逼仄幽静的地道,若非他有走马灯,知道终点的柴屋。

    恐怕就算入了地道,走到一半也会折返回来。

    太压抑了,也太危险了。

    但这番努力也是值得。

    都不用姬源找。

    房梁上就挂着两条腊肉。

    每条足有他小臂那么长!

    姬源抱起一条,狠狠地啃了一口!

    烟熏味,还有肉的香气,瞬间在姬源的口腔中炸开。

    姬源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肉,竟然如此美味!